犀存拉着蒋秋影匆匆重新回到华藏寺,她们状似随意般在客堂对面的廊庑下停住,客堂外的大理寺侍卫以及一个皇城司的校尉都还端正地站着。
犀存不由微吁一口气,心里生怕刚才自己一时急躁去教训那两个纨绔子弟而错过再见赵重幻一眼。
“犀存姐姐,我们还不走吗?”蒋秋影颊上一片云霞依旧,小声地微喘着。
犀存注视着对面的客堂,默了一下似想到甚般眼睛一亮:“秋影,将那份我二师兄抄的曲谱给我!”
蒋秋影一怔,下意识从袖中掏出那份抄录的《燕乐谱》递过去:“那位会梵语的大师也不在寺内,姐姐有何用途吗?”
“还记得我跟你说过,若是想要解开令兄此案,我那师妹也许才是最佳人选!所以我在想将你这谱子偷偷递给她,让她破解试试!或许她有办法!”犀存笃定道。
而且,大理寺之所以带赵重幻出来,必定是遇到甚要案,且可能那案子还与平章府有干系。
既然贾平章还能放她出来,也就说她的人身安全想来无碍,想来昨夜那位义士所言并非妄语。如此,蒋辉这桩案子也许还可以借她几分力。
蒋秋影颔首。
如今,了凡师父不在,诸寺内的僧人几乎再无比他更精通梵语者,也许犀存所言的那位才识出众的师妹能解出其中一二来。
二人刚打定主意,不消片刻,客堂的门便被打开。
只见赵重幻跟那位皇城司的将军一前一后走了出来,然后门外的校尉跟上。
而赵重幻的视线还往她二人这边扫了扫,目光中似有意味。
犀存见状,心口不由一跳,但是柳眉却忍不住微蹙了下。
对皇城司的察子她自然亦有一种本能的恐惧,可此时再不想办法与赵重幻见一面,待他们一离开,她便更加没有机会了,起码她得知晓小相公是否确然暂时无性命之虞?
这般一想,犀存神色一紧,牙关用力叩了叩,断然地便拉着蒋秋影往前赵重幻他们走过的方向而去。
一路,她二人就见赵重幻与皇城司将军进了大雄宝殿,而那位校尉留在了前门。
犀存与蒋秋影从大殿侧面绕过去,来到大雄宝殿的背门。
她左右张顾一下,见四下只有三两个闲走的士子在吟诗,便吩咐蒋秋影留在此处等待,她径自拿着曲谱进了门。
大雄宝殿中檀香幽幽,蕴着午后窗格打碎的春光,安祥静谧,一如法相庄严的佛陀,微笑旁观世人的一切爱憎嗔痴的纠缠与救赎。
犀存佯装无意地走到佛陀的正面。
她就见赵重幻正静静仰头注视着佛陀身侧的迦叶菩萨,而那位皇城司的将军则默默立在她身侧,但是奇异的是他的视线却并不在菩萨身上,而是专注地落于赵重幻的侧颜,就好像那一眼里藏着的便是全世界。
这番景象,教犀存脚下一顿,她在心底呵斥自己的胡思乱想。
可是,正待她思量该如何接近赵重幻时,忽然,那厢的皇城司将军似低低对着赵重幻说了一句甚话,说完他便捡步往大雄宝殿的背后走去。
犀存见状不由吃惊地动也不敢动,惟眼睁睁看着那俊雅的男子从她身边旁若无人地走过。
他从容的步履间彷佛浮动起一殿的檀香,轻杳而来,幽渺绵长,令人莫名心静。
“犀存——”
赵重幻迅速地四下张顾了下,然后低低轻唤一声,随之自己便跪在一个蒲团之上。
犀存登时会意,立刻过去也跟着跪在她身侧的另一个蒲团上。
“小相公你无事吧?”犀存佯装拜佛,小声关切低问。
赵重幻摇摇头:“暂时无事!你们不用担忧!昨夜可是你与二师兄他们夜探的平章府?”
“嗯!大师兄也来了!先生遣他来救你!”犀存压低声音,“一早他去寻文师叔了!”
“怪不得我今早在西湖小筑西院的竹林中捡到一片大师兄衣袍上的布帛!”
赵重幻想到自己为了不暴露他们的行踪,无法替隗槐直截了当地洗脱所谓夜闯的罪名,每每思及此她心底都不由泛起一阵两难的酸楚。
“不过,文师叔已经会同大理寺替我暂时想到转圜的法子,你们且莫要心急!此事尚有可为!我暂时不会有什么性命之忧!”她继续安抚道。
“你武功那么高,作何不逃出来?那奸相如此贪色好淫,万一识破你是个美若天仙的女娇娥,那——”犀存有些心急得说不下去。
这才是她最隐忧的部分——
若是贾平章发现赵重幻的女儿身,以他连娼尼都生冷不忌的性子,怎么可能放过她那般倾城绝俗的女子?而以赵重幻的性子,最后不免是你死我活的惨烈结局!
只要一思及这些,她就头皮发麻,不敢再多想下去。
“我逃了你们怎么办?虚门宗怎么办?双手难敌四拳,平章大人只要随意给虚门宗按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宗内师兄弟还有山里的百姓便无法保全!贾平章一旦迁怒,可不会管我是什么宗门叛徒之类的说法!”
赵重幻双手合什,目视迦叶高大的塑身,眸色冷静,沉声道,“怎可因为我一人而毁掉那么多人!”
犀存闻言鼻头不由一酸,眼眶微殷。
赵重幻盯着迦叶菩萨默了须臾。
“痴儿!我无事的!”再转眸,她眼中平静如常,只低低道。
随后她睨着犀存女子打扮的模样,眸底含着一丝惊艳的笑,“许久没见你穿罗裙了,忒秀美得很!二师兄是不是眼都看直了?”
犀存没好气地白她,无奈低道:“你还有心思揶揄人!”
赵重幻安抚一笑:“好了,莫气了!那木鸿声也不知为何居然未曾将我是女子的事捅给贾平章知晓!不过,不管他有甚么目的,暂时我还无事,你们且莫担忧!”
“对,提到那个木鸿声,我就来气!也不知是个甚么腌臜玩意,居然还敢跑到流门威胁二师兄!”犀存咬牙切齿道,“说要我们流门拿一半的铺子——”
她偏眸见赵重幻瞳孔一缩,眼神生寒,不由打了一个激灵,赶紧住了口。
然后她才继续低低道,“我也是从阿喜那听说的,你也莫急!二师兄说了,财物对虚门宗而言本就是身外之物,舍了也无妨!你切不可以身试险!”
木鸿声------
赵重幻想到那个阴鸷奸猾的男子,觉得此人简直就是玷污了岭南问剑山庄的贤名,看来她委实没有必要心慈手软再留下此人。
常言道,自古小人难防!
木鸿声对于目前的自己而言,便是一柄威胁的悬刃,终究会有落下来的时候,为今之计,只有先下手为强。
“嗯!我明白,不会擅自妄动!”赵重幻低应,“对了,与你同来的女孩儿是什么人?”
“哦对对!正事给忘记了!”犀存赶紧从袖中掏出那一份《燕乐谱》,“她叫蒋秋影,兄长牵涉到一起私印假会票案中,前日据说在皇城司服毒自尽了!”
赵重幻闻言脑中一闪:“她兄长可叫蒋辉?”
“你如何知晓?”犀存惊诧地微微扬高的声音,随之意识不妥,赶紧噤声四周一顾。
赵重幻接下那谱子道:“蒋辉中毒时,我正在皇城司!”
“那你看出蒋大哥是自杀还是他杀?”犀存赶紧问。
赵重幻思索了下:“看现场,应该自杀的可能性比较大!但是,他自杀前或自杀中在地上抠了一个奇怪的符号,想来自杀也是另有隐情!”
“对对!”犀存飞快地将事情简单说了一下,“此谱是从蒋大哥留下的账册中找到的,二师兄也不大懂,说是梵语,我们来华藏寺便是寻那个叫了凡的大和尚,请他看看认不认识,能不能解开谜题!”
赵崇华快速摊开曲谱窥了一眼,上面果然是梵语,她眉尖微蹙了下。
看来这蒋辉一案确实另有端倪,可原先她身陷囹圄心有余而力不足,没想到山水有相逢,此事竟还是教她碰上了。
不过此刻不便多言,她迅速收了曲谱:“我带走参详一下,有结果会遣人知会你们!”
犀存一听眼中遽然一亮,细声低问:“那皇城司的将军到底是何人?是不是他护你周全?昨夜泠雪居里假扮你的那个人说他家主人会护着你,可是真话?”
赵重幻一时眸光若西湖春阳下的波心微漾,但马上敛去异样色。
她只道:“确实如此!不过此事也不能细说,你与师兄他们只要不妄动即可!此事,我们自有筹谋,你们搅入反倒让我被动!”
“我既然目前是虚门宗的叛徒,暂时贾平章还不会动你们!你们且安心等我消息!”
犀存却已经从她眼中一晃而过的神采中发现了不一样的意犹未尽来,不由一脸神秘好奇的洞悉,但是最后还是抑制住自己泛滥的惊讶之色,惟低低一问:“他知你是女儿之身?”
赵重幻没有回答,只是垂眸弯了弯唇角,随之正色道:“告诉大师兄他们不必为我担心,平章府中今日又有毒杀案,所以暂时我还是安全的!好了,赶紧走吧,那谱子,我若是能理顺会遣人去告诉你们!”
犀存颔首:“你保重!阿昭还等着小相公呢,她快将眼睛哭瞎了!”
“好好照顾她!”
犀存随之迅速起身离开。
而赵重幻却双手合什,对着面前的佛陀三拜——
她是修道之人,但是,此刻,她却毫不犹豫地想祈求佛陀眷顾虚门宗所有的人,也眷顾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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