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满眼都是被宠坏的孩子。”赵骥说,“你也没沉住气。更重要的事多了去,小子,你该静下心来弄一套装备。逝者安顺,老芬奇留给你马和兵器,可不是让你跟无赖孩子斗气用的。”
是没沉住气。
“强弓要配重箭。而且你得备一两件护具,比如韘环*①,或者一副鹿皮手套,瞧你那细皮嫩肉的小爪子。”
骊珠从口袋里掏出那两个小物件儿。
赵骥拦住马头,转过来拉起他的手。那只手不是细皮嫩肉,已经像是木匠的手,比不上赵骥,却比那帮孩子粗壮得多。
“这是枚犀角扳指,好韘具,内壁的环槽不知道干什么用。这个青铜片儿像把没开刃的小刀,又像把大钥匙。”
赵骥挠腮,黑胡子在指缝里桀骜不驯,突然神色肃然地说:“你跟我来。”
单身汉的木屋里一股汗、酒、松脂和机油混合的味道。骊珠能和这汉子说上话,因为他们同种同源。赵骥也是黑发、黑眼睛,一副被阳光烤得残铁一样的肤色。
铁剑、弓和矛、扳指和青铜片,赵骥拧着眉毛揪着胡子左看右看,然后拿出皮尺来丈量,完事了双臂支在案上。
“这些东西恐怕不属于老芬奇。”
“是他父辈留下的。”
“姑且这么想吧。这不是小香巴拉的东西,它们来自云顶旸谷,或者双河草原。”
赵骥拿起扳指和那片青铜,在铁剑上比来比去,神色越来越专注。过了好久,他终于在矛鐏的旋钮上给那片青铜找到了用武之地。
铜片的确是把钥匙,打开的是矛鐏这把奇异的锁。铜片的顶端波纹恰好嵌入矛鐏侧面的三五连瓣。
赵骥用力扭转铜片,矛鐏旋开如花开一朵,花芯里有块荧光闪闪的石头。
蓝色的宝石镶嵌在一枚黑铁扭结的指环上。
“这不是普通的石头,”赵骥的眼里闪着光,缓缓地说,“小子,这是一颗行者的晶石。”
***
那把长矛的制式正合云顶旸谷的“殷制”,矛杆整长一丈,双叶锋刃整长二尺,矛鐏制式与云顶旸谷的相同。鐏顶扭结的卷叶藤纹旧称“忍冬”,是来自双河草原的花纹。弓是骑射用的复合弓,扳指的侧面是个梯形。
“所以,这套制备既然不是来自河曲谷地,那就一定来自云顶旸谷或者双河草原的河间*②。
“还有这枚晶石,它属于行者。瞧它的光!藏好了,别露白,这可是个‘要命’的玩意儿。
“你和它们有缘!我也是,这都是命!我会给你弄壶重箭,配得上这把弓的箭。可你也得做点儿什么,你得学会怎么用。不容易,没个十年八年的苦功成不了好射手。
“这个年纪还来得及。你也该选一条自己的路走走了。对我而言,随遇而安是个不错的活法,你看,罗霍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你?恐怕不是这个命!”
赵骥说得兴奋,唾沫星子挂在了黑胡子上,眉眼却努力一如往常的不在乎。
骊珠忘了致谢,匆忙来到酒肆,把蘸火和毡卷安顿好,喝了一大杯凉水,坐在后厨门外的台阶上没再起来。
藏在矛鐏里的黑铁指环是个小一号的扳指,它现在牢固地嵌在犀角扳指的内环。骊珠把它和青铜钥匙用棉绳穿在一起,贴身挂在胸前。
他摩挲着扳指,蓝宝正好贴着指肚,冰润可手。
这是逝者的秘密。宝石是那个老者要找的,是贼想要偷的。它是个‘要命’的宝贝。
***
“为何事苦恼呢小子?”
骊珠抬起头,瑟尔正低头看着他。
“为了艾玛?别为了一件无关选择的事苦恼,小子。人受渴望支配,总以为内心的渴望是自己面临的选择,其实那只是一厢情愿,不是个机会。越是得不到的越想拥有,拥有了却容易厌倦,等到失去了又会悔恨为何没有好好珍惜,这种戏剧化的转折用在男女之间那点儿事上最平常不过。当你遇到这种难题,不知道该怎么做就什么也别做。”
艾玛?红发女孩很友善,那是因为她对异乡人的好奇大于嫌恶。可我不是、也不会为艾玛苦恼。
艾瑞克喜欢艾玛,能看见艾玛的地方艾瑞克总不会离开太远。艾瑞克的挑衅原来是为这个?
什么也别做?我不知道该做什么,可秘密已被揭开,什么都不做是不成了。
他握紧了拳头。
瑟尔问:“是艾瑞克?”
他默认。
瑟尔摇头,“冰原人言辞谨慎而不怯懦,崇尚荣誉不惜生命。他不像个冰原后人。我看着他长大,那个谷地女人宠溺过甚。你遇到他了?今天都去了哪儿?”
骊珠简单讲了木材的事,还有之前施密特说的话。瑟尔也对木材的事感到疑惑,但相信博士自有道理。
“古板的机师从来不做古怪的决定。如果不是转了性,那他一定有特殊的理由。”
瑟尔说:“施密特那里就交给我好了,他也就端副架子。至于艾瑞克,别理他。”然后他笑了,“别紧张,小子。艾玛刚才还来找过你,我不知道你已经过来了。”
骊珠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他把小马掏出来递给瑟尔。
“这是什么?”
“在阁楼里捡的。”
那匹木雕小马本来长着翅膀,现在被踩坏了,马腹中空,里面塞着一个绢纸卷儿。烟熏一样的黄纸上写着:
“雪峰下镇卫:
斯汀.芬奇曼(Sting.Finchman),攀哥.芬奇曼之子,前日死于一次争夺有窗囚室的武斗。270.22.02.”
信笺的图押蓝灰色,两把三叉戟的长柄上都缠着锁链,在一面方格盾之后相交。
“逝者安顺!老家伙,他毕竟是你的亲儿子!”瑟尔长叹一声,“我只知道‘刺头’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但没想到他的最后一站竟然是灰墟。
“刺头斯汀和我年龄差不多,他走的时候也就你现在这个年龄,以雪峰下的标准,他的手艺很不错,但他不想做个木匠。唉,也是个可怜人,他为自由付出的代价是他全部的自由。
“他死在了那儿,是幸还是不幸?瞧这锁链和栅栏盾牌,‘有窗囚室’!在灰墟活着的都背负着违反秩序的代价,在那儿死去的无人安抚他们的亡魂,不死不活的呆在那儿,终将被时间遗忘。”
灰墟,小香巴拉的大狱,一片鬼域。
瑟尔的神情落寞,“这张纸沉甸甸的,小子,你这个年纪还体会不到这一点。”
注:
*①韘音同“射”。
*②双河草原的河间九姓人、小香巴拉的谷地人,都和云顶旸谷人同宗同源,属于东方黄种人。
(https://www.yqwxw.cc/html/131/131817/490737449.html)
www.yqwxw.cc。m.yqwx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