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个人、六匹马和一头骡子加起来的温度不足以融化身边的雪。那种雪踢起来像沙一样会飞散。风把雪花重新改造了形体。
赵骥在中心点燃了篝火,艾瑞克和陆寒在火堆旁动弹不得,余下的几个人在修士的带领下推着火堆旁逐渐融化的雪泥,在周围夯实,筑起了一圈半人高的雪墙。
根特严肃的脸色让人心里忐忑,他在防备着铺设陷阱的人,可我们已经离开了那条路。还有什么?狼?熊?雪豹?难道真的有“夜帝”?
雪峰下的人有的相信夜帝真的存在,赵骥相信,而瑟尔不相信。罗霍博士总结:一、那不是人类。雪野密林里如果藏着一个大块头,应该早已经被痕迹证实,他应该使用火和工具,有栖身之所,但这个名字在传说里只有捕风捉影;二、它也许存在。迹象表明某种人们并不熟知的动物在和雪峰下的人类共存,它通体白毛,比熊高大有力,和雪豹一样善于掩藏踪迹而且拥有同样的速度。
此刻,骊珠最关心的是他(或者它)喜欢吃什么。
和旅伴、坐骑挤在一起,尽管很累,他却不能安稳地入睡,不时地在迷离中突然醒来。鼻子呼出的气体潮湿,围巾被染得冰凉,他无法伸直脊背。等到明天一早,每个人的骨头都会和他一样酸痛,缺少润滑的关节会咯吱作响。
最后一次醒来的时候高处已经清亮,云层稀薄,伶仃几点星光不时地从云后露面又隐去。
他迷迷糊糊地朝篝火的方向看过去,修士已经睡了,值后半夜的换成了赵骥,汉子拄着那根铁矛,坐在疲弱的火堆旁边打瞌睡,脚边只剩下几根枯枝。
他用力地撑起自己的上半身。
蘸火在雪墙旁边扑棱一下站了起来,鼻孔喘着粗气,他赶紧低声嘘了一下,但接着感觉不对,蘸火在原地打转,焦躁不安。
雪墙边有什么东西骚扰到了它!
他摸了摸身边,只有弓箭,铁剑被压在了箩筐底下。
另一侧的赵骥在惊诧中醒过神,没等他站起身,修士大叫:“小心后面!”这是四天来第一次听见他说话。
叫声惊动了所有人和牲口,篝火旁偃伏着的一切都迅速翻腾起来,艾瑞克在惊醒之后大喊大叫,蘸火长嘶一声,后蹄纵起,把雪墙踢了一个大缺口,骡子纵出了雪墙。
骊珠紧攥着弓背,眼瞅着赵骥被从背后扑上来的黑影用棍棒击中了头部。偷袭者是个人,无论多么怪诞的装扮,那就是个人!
诺伊的长剑出鞘,税利的声音吓着了那个黑影。
偷袭者把铁矛抢到手上,朝篝火堆猛扫了一把,灰烬飞扬之际怪叫一声翻了出去。
根特抢过去查看赵骥,诺伊纵出雪墙追了出去。
骊珠像根木头一样迅速直立起来,把弓袋背上,翻身跃上蘸火,两腿一夹,身子一伏,蘸火后腿用力,噌地越过雪墙的缺口。
壕沟里视野宽阔,诺伊在左前方奔跑,距离前面的骡子越来越远,骡子的背上驮着两个人,后面那个把铁矛朝后比划着。
陆寒在身后大叫,“小心埋伏!”
骊珠一带缰绳,蘸火没发出任何动静,朝一追一逃的黑影冲了过去。
诺伊眼瞅着追不上疯了一样奔跑着的骡子,俯身想捡起什么,但白雪皑皑,找不到凑手的石块。听到了身后的动静,回头看到蘸火正在昂扬前进,急忙横跨一大步,连连摆手。但黑马在雪地里纵跃,踢起的雪如波浪翻腾,从诺伊的身边蹿了过去。
诺伊大喊:“不能追!”
骊珠耳朵里没听进什么声音,他抽出弓,张弓搭箭,后臂用力后引,可就像灌了铅一样的肩膀对那根弦毫无作用,只拉到眼前半尺就再难展开毫厘。
他连试了两次,双膝着力,蘸火急跃,差点儿把他晃下马背。惊慌的那个瞬间福至心灵,他右手探入领口,将扳指套上大拇指,来不及扯下挂绳,从领口里捏住箭翎,双脚向下用力一蹬。
蘸火心有灵犀,收住前冲的势头。
他把身体在马背上一扭,双腿紧紧夹住鞍桥,凝住心神,强项顶背,平肘引弦,把弓拉了个满怀,右手勾弦点的箭翎和扳指、左手搭箭点的虎口准星,对准了挥舞铁矛的背影——当他估量好了距离,微微抬起左臂的时候,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呼吸,听不到身后的呼叫,蘸火也已经在身下静止,只有狂躁舞动的目标——嗖的一声,箭翎划过左手的时候他能看到翎翼的颤动。
他射出了离开雪峰下之后的第一箭!
***
骊珠没敢上前,诺伊跟上来站在他的旁边。
根特和陆寒也赶了过来,修士和惊魂未定的艾瑞克陪着赵骥留在雪墙里,远远地朝这边看着。根特率先冲到了那个倒下的身体一旁,俯身查看。陆寒在查看蘸火的后腿,那里有处划伤。
“没事儿,是带尖儿的木棍。想冲这匹战马下手,他们可找错了对象!”
陆寒拍了拍蘸火的脖子,黑马骄傲地甩了甩鬃毛。
骊珠的心跳得像擂鼓。诺伊捏着他的胳膊晃了晃。他们一起走向根特和那个倒下的伤者。
一共两人来袭,这人中箭之后从骡子上掉了下来,在诺伊赶到之前还挣扎着向前跑了几步,他的同伙没管他,骑着骡子独自逃了。
陆寒俯身看了看,摇头说:“小伙子,真有你的!赵骥挨了一棍,你立即替他复了仇。可惜我们没法从死人嘴里问出话来。不是你杀了他,他用这根铁矛结果了自己。”
根特说:“不可思议。”
陆寒说:“也够狠!只有走投无路的人才会鼓起勇气离开这个世界,他们应该已经受够了不生不死的折磨,前一刻还怀有一丝对生机的渴望呢,要不不会冒险偷我们的牲口。也是个可怜人!现在好了,他将在另一个世界获得一个新的身份。”
这人死了。
骊珠的心揪到了嗓子眼儿,胃扭成一团。
根特已经把箭拔了出来,带出鲜血和皮肉,黑血浸在看不出颜色的衣服旁,向下渗入雪地。
躯体被翻过来,仰面朝天,额头围着破布头巾,稀疏的头发从里面披散在脸上,和肮脏的胡子纠结。被毛发和一块一块的雪覆盖着的脸是张老人的脸,鼻子缺了一块,颧骨上一个茶杯口大小的疤痕,缺了门齿的嘴巴里泛出的血沫和雪粘住了他的嘴角,两只浑浊的眼睛瞪着天空。
诺伊捡起那根铁矛,在雪地里戳了两下,在尸体破败不堪的衣物上擦了擦,用枪尖挑开那只肮脏手套上方的破烂皮毛,“是灰墟的犯人。”
破布裹着手掌,掌根生着冻疮,腕部皲裂的皮肤被刮擦过的烙痕,已经割烂的皮肤用疤痕代替了残缺的数字,囚窗盾、三叉戟和锁链的形状依稀可辨。
根特说:“不是同一批盗马贼。这两个人手里没有铁器。”
“可能吧。可这人在这里出现本身是个问题。没人帮助,逃犯逃到不了这儿。”陆寒缩着脖子,从衣领里冒出的话是大家都会想到的,“如果是从灰墟逃过来,穿越无人区,渡过白浪河?怎么避开追捕,避开所有的戍卫?该如何在这片冰天雪地里活下去?没有人能完成这样的‘壮举’。”
“埋了他,不,烧了他。离开这儿。”根特把箭擦拭干净,给骊珠插回箭袋,“都不许提起箭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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