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第二天早上,美玲才醒过来,她拿起那件破成布絮的破棉袄开始缝,但一直缝不好。一连好几日,她始终浑浑噩噩的,没有半点精神,也不说话,经常拿着棉袄发呆,即使美娟来看她好几次,她也经常魂不守舍。直到有一天,那位和蔼的女老师突然造访,让她的世界撒入一点阳光,不再黑暗。
“这是孔美玲家吗?”家里的人不在家都各忙各的去了,只有美玲因没有棉袄避寒躺在炕上,屋外大门被锁上了。美玲楞了一下没有动,她以为自己听错了,继续低头缝那堆破烂。“请问这是孔美玲家吗?”女老师站在门外,声音被冻得发抖。“是,是,老师是您吗?您往窗户这边走,俺在炕上,门是锁了吗?”美玲突然回过神来,老师的远道而来让她很激动,但同时她又对不能请老师到屋里喝口热水而深表歉意。女老师来到窗户跟前,“美玲,你这几天怎么没有去学校啊?”,“俺,俺没有衣服穿,俺得缝衣服”美玲想起那天挨打觉得有点羞耻,“老师有几件衣服送你”,“不,不用了,谢谢老师,俺家里活很多,俺没时间去”,“那好吧,美玲,你不要放弃,虽然读不了书,但你还是有机会出大山的,外面的世界会更加吸引你的,那老师就先走了,这些衣服老师已经带来了,就先放到门口”女老师觉得可惜,她知道大山里同美玲一样的女孩子很难有机会上学,美玲那天没有来上学,她问了虎儿才知道美玲因上学被父亲打了一顿,她没想过来劝说美玲父母,因为她知道她无法改变大山里人们落后的思想,她只想来安慰美玲,安慰这个年幼却坚韧的女孩子。
美玲应了女老师一声,便不说话了,她孤独的爬在炕上,将缝了好几天都没缝好的破棉袄丢在一边,捂着脸伤心的哭了。这是她这几天第一次哭出声,她不知道女老师是怀着怎样的心酸和失望离开的。老师突然的关心直击她的内心深处,让她整个人放下防备开始变得柔软,她怕多说一句自己心里的难受就会在老师面前暴露,要强的她觉得这很丢人,这很不能让人容忍。黑漆漆的房屋里充满了悲伤的味道,屋外面女老师留下的孤独的包裹上积满了雪,冥冥之中注定了,这是她和老师的最后一次谈话。
时间过得很快,开春了,雪慢慢化开了,大山也由白色渐渐冒出点新绿,去往美娟家的那条河也开始解冻流淌。美玲不再羡慕上学的虎儿,她每天捡柴,做饭,喂猪,到山上摘野菜并乐此不疲的穿梭于去往美娟家的那条河。生活似乎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连孔爱军都开始谋划美玲上学的事情了,女儿一个冬天都没同自己说一句话让他心里窝火又憋屈,并不是他心狠,说到底都是世俗落后的潮流将他毒害了,然而这时美玲却早已不想着上学了,她一心想快快长大,去外面的世界看看,不再像傀儡般活着。
“妈,俺头上好像长了个包,你看看”,“我看看,没事,过两天就好了”,孔美玲头上的包在王秀芬看来连病都算不上,美玲自己也没在意,因为这在山里确实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然而就是这个包却差点要了美玲的命,王秀芬的眼睛也因为美玲头上的这个包彻底瞎了。
随着天气的变暖,孔美玲头上的包由小变大,化脓红肿。“妈,我头好疼”,“没事,过几天就好了”,“妈,我头好像流血了”,王秀芬还是没有在意美玲的话,“流血也是你扣得,别扣了,慢慢就好了”,正在做饭的她顾不上美玲,一个小包着实掀不起大浪。美玲天天郁郁寡欢,干活没有力气和精神,她在门墩上一坐就是一天,天天不是扣着头就是抱着头,在太阳的照射下,她都觉得自己快晕死过去了,她觉得死亡随时都有可能到来。
“玲儿坐这晒太阳呢?”美娟回娘家还没进门就看到自己小妹坐门口抱着头发呆,“大姐,俺头好痛”美玲有气无力,脸色发白,“哪儿疼,给大姐看看”美娟说着就去扒美玲的头。“妈,你快过来看看,玲儿的头,头……”美娟吓的话都说不清了,正在做饭的王秀芬听到美娟的喊声扔下饭勺就往外跑,她顺着美娟扒开的美玲头发处望去,一片血肉模糊,那一块似乎连肉都被抓没了,现出一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坑,血脓混为一体,还有黑色的结痂,许是好了又被抓破,破了又开始发脓。美玲的伤口很骇人,吓的王秀芬傻愣着不知所措,美娟带着哭声喊“妈,发什么楞啊,快送诊所啊”诊所很远,美娟顾不了母亲王秀芬的反应,背起昏昏沉沉的美玲就往诊所跑。她身材瘦小,实在跑不动了,王秀芬推着一个架子车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她跟前,“快放车子上”美娟将美玲放到车上,又自己拉着车子,王秀芬在后面推车。一路磕磕绊绊不知过了多久,她们来到诊所。
“医生,救救我小妹,她的头上有伤”牺牲了自己一生的幸福而保下来的小妹美娟不希望有任何闪失,一滴痛苦的眼泪顺着她满是皱纹的脸留下来,她白的头发不知什么时候比自己母亲的还多,她疲惫的哀求着。医生赶紧扒开美玲的头发去瞧伤势,这样的伤,他没见过,他这小诊所也就治个感冒啥的还行,这伤可是在头上啊,他不敢动也没有把握,“这么重的伤,得去大医院啊”,“去大医院,去大医院……”王秀芬念叨着,别说去大医院,就是去大医院的路费都没有啊,“医生,头疼粉有吗?给我拿两包,娟儿,咱们回家”,“小妹怎么办?不治了?”,“回去再说”。医生将头疼粉交给王秀芬,王秀芬颤抖的从口袋里掏出两毛钱交给医生,看美娟不动,她自己拉着车子欲往回走。美娟无法,她抢过拉车的绳子,她理解自己的母亲,她能怎样,女人的命运在封建的家族里本就是悲剧,她们弱小的如同蚂蚁,反抗不了,也结束不了,只得顺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