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从大山到北京,先得出了大山,然后到火车站乘坐火车才能到。别说坐火车了,美玲从小到大连山都没出过,即使母亲曾跟她说过出山要从早上走到晚上才能出去,且路很崎岖,一不小心就会扭伤摔倒,但此刻的美玲全然不在意,她觉得自己的人生终于开始由自己做主了,她不会再退缩了。她没有注意到母亲王秀芬和大姐美娟的担心,莫名的扭头向后看到了默默跟在他们后面一言不发的孔爱军。
一群人走到下山的路口直至无法再送了才停止,“玲儿,包裹带好不要丢了”王秀芬声音颤抖,美玲无法再自私只顾自己开心,“知道了,妈,俺会赚很多钱,回来给您买好吃的”,“要保重自己啊,好好吃饭,不要瘦了,不要担心家里,在大城市待不惯了就回来,智德,看好你妹妹”,“妈,你就放心吧,”美玲看着眼前装着坚强的母亲不知道怎么安慰,她不想让年老的母亲担心故意脸上洋溢着笑容。“妈,让玲儿去见见世面也好,都15岁的大姑娘了”美娟安慰着母亲,“是啊,妈,你就放心吧,俺会看着她的,俺们到了就给家里写信”智德也宽慰母亲。
孔爱军看到这一幕努努嘴,他处在离他们几米远的地方好像是被孤立般的与自己的妻子和孩子保持一定的距离,这次他没有抽烟,只是望着,心里发急,却终究说不出一句话来。“快走吧,别迟了,下山路长,不要等到天黑了还没有出山”美娟提醒到,美玲也不敢再逗留,“妈,大姐,注意身体,不送了,快回去吧”,她的声音颤抖了,往父亲孔爱军的方向张了张嘴,似乎还有话要说但终究没有说出口,便扭头随着智德往山下的方向走去。蹲在一旁的孔爱军始终寡言着,面对离去的女儿,他有一种恼恨自己的情绪,他无法向王秀芬那样同女儿说些暖心的话,但他心里是渴望的,渴望美玲也那样关心在乎自己。王秀芬眼睛瞎了,看不见自己男人的情绪变化,她很少同自己男人讲话,自从她瞎了之后,大概自己男人的样子都已经渐渐模糊消失不见了,当然,她也不在乎自己男人生气或开心,此刻,她终于哽咽的哭出了声,她的小女儿美玲在外面可怎么过呢,她担心,但她无法干预自己女儿的想法。
掺着母亲的美娟不断的安慰着,不经意间她的目光扫到了自己的父亲,猛然心里一惊,便开始难过了。这个一家之主总是凶巴巴的男人何时变成眼前这幅老者的姿态,那个总让他们兄弟姐妹望而生畏的父亲如何已成佝偻的风霜老人,自己的父亲又何时周身散发出孤寡老人般悲哀的气息,是她过于在乎母亲而忽略了父亲,他无奈的蹲到与家人几米远的地方,看着自己最爱教训的小女儿离开大概心里很不是滋味吧。父亲重男轻女,但如今子女成家,不在他跟前晃悠,美玲离去更让他觉得孤独,他开始想关爱自己的孩子,可他木讷寡言,一句话也无法说出口。美娟理解,终究父亲还是喜爱妹妹美玲的。
在孔爱军悄悄抹了一把鼻涕的时候,下山的美玲已经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她紧紧的跟在自己二哥屁股后面,山路崎岖,他们无法并排行走,但她庆幸,她不想让二哥看到自己哭唧唧的样子。同美娟一样,她望向父亲的时候心里有一丝酸楚,曾经她惧怕的父亲蹲到离家人几米远的样子小小的,孤独的,头发斑白,满脸皱纹,手掌粗糙裂着口子。伟岸的父亲,在她印象中结实的父亲,如今却不及她高,不及她结实,不及她精神,孤独的样子让她心痛。她想告诉父亲,那个他时常羡慕李叔的烟袋,她赚钱了会给他买回来,但同父亲孔爱军一样,她无法表达出一丁点儿亲昵,他们只是互相关心着,又互相倔强着,美玲想,等她回来,买个比李叔的烟袋还要好的,要给父亲一个惊喜,要改善自己与父亲的关系。美玲在智德后面默默哭着,她没有心思去欣赏下山路上的风景,相反,她急于离开,急需要钱去孝敬一辈子生活在大山里贫苦的父母。
直至天快黑,美玲和智德才出了山,此时的美玲累的已经动弹不得,脚上的那双破布鞋底更是磨穿了,脚上郝然磨出几个血泡,她一路默默跟在智德后面,不叫不喊,就连智德也佩服她的耐性,他自己脚上也磨出了几个血泡,但他知道,他们还得坐车赶到火车站,耽误不得,脚底再疼也得忍,他看着美玲泥泞的破布鞋有点于心不忍,“玲儿,我们得搭山底下的公车去火车站,不能歇着,得赶快”,“俺知道了,俺又不累,活脱着呢,现在就赶紧走吧”,“行,忍忍,走”。智德和美玲下了山,又马不停蹄的坐车赶往火车站,他们很累,但心里却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放松,一种离开大山的压抑眼前一亮的放松。
美玲没有见过公车,当然,大山外的一切她都没见过,她满心欢喜的用好奇的心情窥探着这明亮的世界,大山外的一切都是美好的,就连山脚下的风景都比大山里明媚,她更期待着要去的那个大城市,心情无限愉悦。人多了,智德怕美玲走丢,便牵着美玲的手,他下过山,因此要去哪搭公车他很熟悉,但是他也担心,那个未知的城市,他没去过,他怕连累妹妹,更怕发生他无法承受的困难。美玲和智德穿着泥泞磨穿了的布鞋忍着痛奔走于人群当中,很快,他们找到要坐的公交车,智德在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两枚脏兮兮的一分钱硬币投进去,那清脆的响声撩动着美玲的心弦,她忘记了脚底的疼痛,沉浸在离开大山的欣喜与激动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