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一出好戏(1 / 1)

“恭迎公主!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随着谢常蓉匍匐在平昌公主的脚边,高高地喊了一句,原本还有些怔愣的众人立刻清醒,齐首拜下去。

平昌公主今日穿了一身八宝琉璃衣,衣襟上绣着祥云图案,长发微微挽起,长度正好遮住双耳。脖子上挂着一把别致的镂空长命锁,头戴七孔凤冠,每一个孔里都镶嵌着一颗圆润饱满的天然鲛珠,这样的打扮与平日里在公主府觐见大臣时相比,已经算得上朴素,但大抵是气质使然,纵然是一切从简,平昌看上去还是那么富贵华丽,就像一块雕饰过的美玉。

平昌公主看了一眼跪倒的众人,又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驸马,掩唇笑道:“今日吃的是家宴,大家不必如此拘谨,徐乔今天只是谢家的儿媳,不是那大历的平昌公主,快都起来吧!”

众人这才平身。

“公主殿下,您真好看!就如同天上的仙子一般!比我见过的所有人都好看!”谢常蓉睁着一双水眸,天真烂漫道。

哪个女人不喜欢别人夸自己的美貌,尤其是在心爱之人面前,徐乔也不例外。她娇羞地看了一眼自己的丈夫谢子麟,巧笑倩兮,也终于注意到了站在她身边的谢常蓉。

实际上谢子麟比平昌公主更早注意到,也更早注意到谢常蓉身上的衣服。

这件莲服……

谢子麟脸上的笑容僵在脸上,他想要阻止平昌公主去看,然而平昌公主的视线已经下落,一切都来不及了。

“你是……”

平昌公主清朗的声音戛然而止,她先是惊恐的瞪大眼睛,而后在看到谢常蓉的样貌时松了口气,不是她。再后便是滔天的盛怒,她的眼尾因为扭曲抑制不住地上下跳动,喉咙仿佛卡了鱼刺一般发不出一点声音。

好在旁边的谢子麟恰到时机地轻拽了一下平昌公主的裙带,她才不至于太过失礼。

府里寂静一片,每个人神色各异。小辈们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长辈们虽然知道却也不敢出声,更加不敢求情。

因为他们没有一个人能够承接住来自皇家的盛怒。

谢常蓉还沉浸在喜悦当中,根本没有注意到公主脸颊两边的肌肉已经因为用力而隐隐抽动,她福了福身子:“回公主,我是谢家三房的嫡女谢常蓉,也是子麟哥哥的十妹!”

“大胆!在公主面前竟然敢称‘我’!”身后的公公尖着嗓子喊道。

谢常蓉这才惊觉自己太过得意忘形,连忙低头:“公主恕罪!臣女是见到公主太过欣喜这才忘了礼节!求公主恕罪!”

“就你多嘴!”原本应该发作的平昌公主今日却一反常态,不仅没有怪罪谢常蓉的意思,甚至还出口教训了平日里最得宠的允公公。

“你刚刚说你叫什么?”平昌公主嘴角依旧噙着和煦的笑容,似乎刚刚一瞬间的震怒不过是错觉。

谢常蓉眼睛发亮,觉得那爬上高位的登云梯就在眼前,立刻恭声回答:“臣女谢昭蓉!父亲是工部左侍郎谢鲤,母亲是清河姜家嫡女。”

“谢常蓉,”平昌公主又念了一遍这个名字,而后上前一步,像是刚看见她身上莲裙一般,微笑道:“常蓉妹妹,你这裙子倒是有些意思,我瞧着上头的莲花绣的栩栩如生,倒是让我想起一个故人来。”

而后又对着挽起谢子麟的胳膊道:“对吧,夫君。”

“公主……”谢子麟欲言又止。

“公主的故人?是谁啊?”谢长蓉睁着无辜的大眼睛道。

“公主!”丞相谢乾这时候打断道,他的声音惯常清冷,即便是面对的圣上最宠爱的女儿也没有多少曲折和讨好,他道:“公主,天色渐晚,便不要提什么故人了,先用膳吧。”

“罢了!今日是在谢府,一切都听公爹的。”平昌公主笑了笑,冠上的鲛珠也跟着颤了两下。

平昌公主和驸马落座,谢常蓉便也回了自己的位置,她看着坐在主位上顾盼神飞的平昌公主只觉得无比羡慕,甚至有些嫉妒。就因为她是公主,即便贵为丞相的大伯见到她也得三拜九叩,就因为她是从皇后肚子里爬出来的,即便样貌并不出众竟也能靠着银雕金饰,衬托成风华绝代美人。

席间觥筹交错,而平昌公主徐乔从始至终都是带着温柔如春风般的笑意,似乎刚刚的那段插曲早就已经翻篇了。

宴席结束,平昌公主有些微醺,被下人们簇拥着上了马车,等公主府的马车走远了,谢乾脸上挂着的笑意倏然变冷。

“天晚了,先扶老太太休息!三房四房也回去!”

谢乾一声令下,原本还想劝一劝的麝老太君只能作罢,由着下人掺扶着出了宴客厅,四房谢慧有些幸灾乐祸地看了一眼三房,而后带着夫人女儿们回去了。三房谢鲤脸色青白,想要解释什么,但面对兄长冷淡对待眼神只好作罢,兀自摇摇头也回了院子。

宴会厅里便只剩下大房一家。

残羹冷炙摆在桌上,但仆人们却无一敢上去收拾。

大抵是气氛太过压抑,孟氏轻咳一声打破僵局,走过去给谢乾捏了捏肩膀:“夫君,十姑娘想必是不知情,这才会闯下弥天大祸,妾身看着今日平昌公主并未怪罪的样子,夫君还是不要……”

“你做的好事,还要赖在旁人身上吗?!”谢乾狠声打断她。

孟氏被吓了一跳,触及到谢乾的眼神便心知这件事情瞒不住了,她心下惶恐:“夫君……我不是有意要瞒你的!夫君恕罪!”

谢乾不言,但脸上的愠色未退。

孟氏便掩起帕子哭起来:“夫君,你也应当体谅妾身,这么大个谢府都要妾身把持,没有雷霆手段怎么能够御下?是,夫君说得对,这件事是妾身做的,衣服也是妾身找人仿制的,可是妾身原本是要送给九丫头的!不知怎么到最后……”

“夫君!那九丫头从小没有养在妾身膝下,今儿一见又是个心思重的,妾身原先真的只是想要给那九丫头一个教训,让她服软,不要往后将这后宅扰得鸡犬不宁!妾身是为了夫君好的呀!”

眼见着谢乾完全没有被说动的意思,孟氏立刻转头看向儿子,谢司彦会意,正欲上前求情,却被谢乾一个眼神给吓退了。

六少爷一向受老爷宠爱,连他求情都不行,那这事便再无回转的余地了。原本想要一起求情的谢云瑶和谢姝兰只能作罢。

“知道我为什么让你们留在这里吗?”谢乾看着堂下的一子二女,指着孟氏道:“就是为了让你们看看,自己到底有多么愚蠢的母亲!”

孟氏不可置信地抬起眼睛,她是当家主母,竟然被当众骂作蠢妇?一股难以言喻的羞耻感从脚底爬上来。都是因为那个谢兰昭!那个该死的庶女!孟氏牙咬得咯咯作响。

“你知道自己错在哪了吗?错在你愚昧!你无知!错在你太把自己当回事!”谢乾的声音不大,但足见威严:“你以为你的儿子娶了平昌公主自己就是公主的婆母?你以为能在公主面前说上几句话便能借她的手铲除异己?愚蠢妇人!”

谢乾对着二姐妹道:“府里那样栽培你们,就是为了让你们飞上枝头做那人上人!不论你们哪一个,若是像你母亲这样只拘泥于这宅子里的方寸天地,蠢而不自知,那你们就算爬上去也会摔下来!记住,君就是君!臣就是臣!即便是进了这谢府,平昌公主还是圣上最宠幸的公主,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心里要清楚!”

谢乾对着孟氏又道:“不过一个庶女而已,什么时候不能处理?你竟然敢利用公主的痛处来惩处一个庶女!难道不是蠢?方才平昌公主没有当面怪罪,那是看在子麟的面子上,否则不但是三房那个丫头要受惩处,今日这整个谢府的前程都要毁在你一个人手里!”

“这几日你便在祠堂好好反省吧,若是再有下一次,你这个谢府嫡母也不必当了!”

孟氏面色惨白,眼睛里尽是惶恐。越是如此她便越恨毒了谢兰昭,简直就要冲出去将她剥皮拆骨才能泄愤。

孟氏正欲为自己求情,门忽然吱呀响了一声。

自门外走进来一个青衣女子,正是今日缺席的冯葭。

“害人精!你还敢来!”谢司彦的年纪最小,也是最先沉不住气,指着冯葭的脑袋骂道。

怎么不敢来?冯葭在心里冷笑。

她不仅来了,而且早就在宴会厅旁边听了好一会墙角了。听到那公鸭嗓的公公喊公主驾到时,她便想进来看看,只可惜现在的她只是谢府不受宠的庶女,两人地位悬殊太大,自己不宜过早露脸,否则她真想看看一向端庄自持的平昌公主看见那件莲裙时的神色,是不是鼻子都气歪了?

又听到孟氏被教训得哑口无言时,冯葭则觉得心中畅快不已。

待听到谢乾说不会一个小小庶女,何必大费周章时,她又觉得满身仇恨的血液都被点燃了,他还是那个自私自利,视旁人性命如草芥的丞相,不论是前世的冯葭,还是这一世的谢兰昭,在他眼中便如蝼蚁一般,没有价值的结果便是被无情地抛弃、牺牲。

只可惜平昌公主伪装得太好,若不是前一世见识过此人的狠毒和疯狂,冯葭也会如谢乾一般认为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但是经历了上一世冯葭知道一定还有下文,不过就是不知道是谁会承接来自公主的怒火,是被人当作棋子摆布的谢常蓉?还是背后的始作俑者孟氏。

“怎么,哑口无言了?!”谢子麟的手指已经快戳进冯葭的脑袋了。

冯葭不言,只是委屈地看了一眼谢乾:“父亲,昭儿做错什么了吗?”

昭儿?谢兰昭,就是那个在外十三年的庶女?

丞相谢乾闻言不由多看几眼,只见冯葭身着一件青衣站在那处,脸上还带着未干到泪痕,长发及腰没有任何装饰,却越发承托出她这张脸楚楚可怜,像块天然未雕琢的美玉。

越看丞相却越心惊,当年娶她的姨娘就是因为对方惊艳汴州的美貌,即便是个青楼的清倌,他也纳了,而谢兰昭竟然完完全全继承了姨娘的美貌,刚刚十三便已经初具那婀娜多娇的江南美人的雏形,然而令谢乾更加意外的是,她的容貌虽然像姨娘,但眉眼之间的神采竟然有三分像……冯葭?

不同于谢云瑶美如富贵牡丹,也不同于谢姝白美的端庄优雅,谢兰昭自带三分清冷气质,像是雪地里绽放的雪莲花。

这样的美貌如果能够加以利用的话……

谢乾原本是看不上一个小小庶女的,想着处置了便处置了,可现下眼神却缓和了几分,看着冯葭一身的水渍问道:“我且问你,今日府上有贵客来,你迟迟不出现,现下才姗姗来迟?”

冯葭立刻跪下去:“父亲,女儿原本早早出门,可是路上却遇到了十妹妹,十妹妹见女儿穿的华服非说自己喜欢,可是这件衣服是母亲送与我的,是女儿珍视之物,怎么能轻易给了十妹妹呢?”

谢乾冷漠的眼神扫了一眼孟氏,孟氏仓皇低头。

冯葭接着道:“谁知道十妹妹见我不给便……”她有些哽咽,竟像是鼓足勇气才说出口的:“便不停打骂我,说我是个低贱庶女,配不上这件衣服,便将那衣服强行抢了去!”

冯葭擦了擦眼泪:“女儿只能回去寻件旧衣穿上,可是时辰也是耽误了,女儿心里焦急又不认得路,加之天黑,便慌不择路闯到不知道走到了什么地方,只知道是个废弃的荒宅……”

“说谎!你不认识路难道不能问府里的下人吗?领你的嬷嬷呢!”谢司彦又开始发作。

刘嬷嬷双腿一哆嗦,差点就跪下了。

孟氏咳嗽一声。今日宴席上她抽调了所有的下人,连庭院洒扫都在这宴会厅待命,府里自然是没有其他下人,至于领她的刘嬷嬷……自然也因为怕引起对方警觉,刻意调开了,这事情若追问下去,不是她居心叵测,就是她用人不善,怎么看怎么是个错。

于是孟氏打断道:“后来呢?”

“后来我打算往外走,尽快走出那园子,却被石头绊倒,跌进旁边的池塘里,好在那池塘不深,女儿只是湿了鞋袜……请父亲母亲责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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