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房一路西行,到了京兆府的衙门,与把守的卫兵耳语两句便匆匆进去了。
隔了一街的小巷子拐角处,站着一青一蓝二人。
穿着蓝衫的青书讶异道:“当真是想不到,这玲珑香坊幕后的老板竟然是京兆府的府台周大人?”
冯葭的眼眸也暗下去几分。
“奴婢有个大胆的猜测!”青书忽然道。
“说说看。”冯葭沿着巷子往回走边道。
“姑娘您看,三年前周大人上任,也是那一年俞家三人从琅琊来到京城买香山,按照崔氏的说法,奴婢斗胆猜测,是不是这京兆府的府台实际上和那个姓唐的是一伙的?”青书跟上冯葭的步伐边道。
青书只觉得可怕:“奴婢是这样猜想的,在他们的计划里,先是玲珑香坊找到俞家收香料,富户唐氏后假意出租香山引俞家上钩,却在收成时毁约,京兆府衙门在收到俞家的诉状时故意拖着,一直拖到俞家交不齐玲珑香坊的货物,欠下巨额赔偿……两张契约加上京兆衙门从中作梗,直接把俞家套牢了,不仅香山没有租到手,且要免费给香坊做香料来还清赔偿!”
青书只说出了冯葭心中的一条猜想,还有两条。
其一是那姓唐的富户是否确有此人?还是这唐姓人不过就是京兆府府台做的障眼法,真正的操盘者不过他小周大人一人罢了。
其二,这京兆府台当真就是幕后的老板?还是说他也不过是个幌子,真正的得益者另有其人?
因为她记得原先的周大人是有儿子的,轮也轮不着现在的小周大人这个侄子承位,这中间又藏了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呢?
但可以确定的是,俞氏的确被套住了,若没有人相助,凭着自己想要走出这个圈套太难。
“这头油出了问题,香坊不可能放过俞氏一家,你替我跑一腿,就这么做……”冯葭附在青书耳边低语了两句。
青书眼睛一亮,立刻低头称是。
冯葭便又问:“丞相府的老管家你熟悉吗?”
青书道:“姑娘说的是孟管家吗?他是大夫人从娘家带过来的,原先是勇毅伯爵府的大管事,孟管家稳重能干,丞相府的大到生意,小到府里的摆设,桩桩件件都要过孟管家的手,也很是受丞相老爷器重,只是姑娘缘何问起他来了?”
有个想法隐隐出现在冯葭的脑海里,但是她还没有拿到实质性的证据,不能轻易下结论。
于是摇摇头:“我只是好奇,为什么明明是个外府的大管事,得有多大的本事,才能让父亲把丞相府这么大的产业交到他手里?”
青书想了想道:“丞相府涉猎许多产业,每一项都有税收,倒是之前有传闻说这位孟管家是个做账的好手,可以合理避开税收,因此丞相爷很信任他!”
原来如此。
冯葭淡淡一笑,却是什么也没再说,只是当晚便端着一碗汤羹敲了敲父亲的书房门。
丞相谢乾此刻正在查阅账簿,见冯葭来了,脸上倒是难得露出些笑容:“今日给你请的教学先生李先生与为父夸奖了你,说你文采斐然,五步便可成诗,棋画也是了得,尤其是一盘玲珑棋局更是把李先生都难住了,难不成你在石城上过学堂?”
冯葭摇头,“昭儿未曾上过学堂,只是小时候爱读书,见别家与我年纪相仿的孩子有学堂上便心生羡慕,便偶尔乘着空隙溜到镇上的私塾旁听,日子长了,听得多了,有的便就会了。”
“只是旁听?”
冯葭点头。
谢乾有些讶异,只是旁听便能如此厉害,若是从小养在他身边,和自己的嫡子嫡女们一样受最好的教育,那还得了?
谢乾有些懊悔当初将她送到石城,可又万幸那石城的王家一家死于火中,谢兰昭能回京,顺势成了他的棋子。
“父亲,夜深了,您注意身体,这是我让小厨房给您熬制的补品您趁热喝吧。”冯葭将手里的盘盏搁在桌上,眼神往旁边扫了一眼:“父亲在看账簿吗?”
谢乾倒是没推辞,端起来喝了一口,而后点头。
“可是这里……怎么与李先生教我的不一样?”冯葭状似无意的指着一处。
“爹爹你看,我大历早前对人口实行两税,即丁口之税和杂变之税,春夏两季度各征收一次,可是从五年前开始,两税并一税。按照税法,官员职级从三品以上者可免家中人头税,家中有服兵役者可按照百分之三十免除家中仆从们的杂变税,可是这账本为什么却还是按照两税分开纳缴?且父亲是正二品,三哥也在跟着沈老将军在营中,按理说这部分的税额都是可以全免或者减免的。”
谢乾拿起账簿翻了翻,果然如冯葭所言。
他早几年就将府里账目一应都交给了孟管事,孟管事做事稳当妥帖,从不让谢乾操心,所以这些账簿他不过只在每个月月末过个眼,并不细算。
“孟管事怎么出了这么大纰漏?”谢乾皱起眉头。
“还有这里也很奇怪,”冯葭又指着一处道:“对于田亩税,本朝为了均分公平,使用的是阶梯税法,从上到下分为七级,即田亩数越高,收成越高,税率便越高,可是这几年天灾频发,圣上体恤,便将田亩税改成十级,按照这账本上谢府的田亩数量,利率应该是七左右,可是这上头却是十,父亲,这么换算下来,每年府里多交的税额已超过一万两白银。”
若说丁口税相差不过几两纹银,谢乾还能推脱是孟管事没留心造成的,可这田赋税竟然相差千两,可够千户百姓一个月的支出。
况且,这还只是查出来的,那些没查出来的呢?
谢乾眼神暗了暗,他虽为丞相,职责却更偏向于与别国外交事务,赋税等一向由三司六部负责,所以他并清楚这税收改政的具体情况,没想到因此被人钻了空子。
不过谢乾并没有急着下定论,只是把账簿阖上,对着冯葭道:“为父竟然不知道你还会看账簿?”
冯葭笑了笑:“这还得多亏了李先生,他今日与我闲谈,正好谈到赋税,女儿觉得很有意思,便留心记下了,方才看到才口不择言,只是求个解惑罢了,若有说错的地方,还请父亲责罚。”
“不,你说得很好。”
谢乾摇头,背在身后的手却将账本握的越来越紧。
只是府里有些人,起了坏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