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真是愚不可及!”
谢乾摇了摇头,忽然回头,看着站在角落里,唇色发白的谢姝白:“你母亲太蠢,姝儿,你可莫要与她学。”
谢姝白立刻惶恐地跪下:“女儿不敢!”
“那就好,”谢乾淡淡的笑了一下,走到谢姝白身边,用只有她能够听到的声音道:“你现在已经是县君了,明年八月,太子生辰,为父一定会举全家之力将你送入东宫。所以接下来的日子,你只需静待即可,不可招摇,亦不可有任何意外,懂吗?”
“姝白,谨遵父亲教诲!”
谢乾满意地点点头,而后对着已经从受惊中清醒过来的冯葭道:“昭儿,你随为父过来!”
冯葭跟着谢乾来到书房,谢乾拿出一本账簿放在桌上,与往常一样,自己则坐在对面的书案上提笔写公文。
好像今日,与之前的每一日并没有什么区别。
冯葭坐在黑漆长椅上,攥着毛笔,确实迟迟没有落下,直到一滴墨汁“啪”的一声滴在纸上,她方才清醒。
“你心绪不定,昭儿。”谢乾手中的笔如走龙蛇,甚至没有抬眼去看冯葭。
冯葭皱眉,轻轻将墨迹擦去:“父亲教训的是。”
“你是不是觉得,为父很是冷血?”
冯葭一愣,不由抬眼。
谢乾却不看她,只盯着手下的公文:“你是否觉得,你云瑶姐姐已经死了,为父应该悲痛欲绝,甚至是大哭一场,而不是如此淡定坐于此处,甚至还把你叫过来看账本?”
“我……”冯葭蠕了蠕唇,却发觉喉咙干涩。
谢乾却是轻轻一笑:“昭儿,这就是为父给你上的第一课,没有任何人可以影响你的计划,你的图谋,即便那个人是你的儿女,你的父母,你的丈夫!”
“是……”
谢乾放下笔:“我听李先生说,你棋艺高超,十手以内,便可赢他?那你更应该明白,这天下就如棋局一般,每个人都是你手中的一粒棋子,执棋人想要赢到最后,必要的牺牲是在所难免的!”
真是够冷血!冯葭眼睛里暗含嘲讽,面上却不显露。
“我生的几个儿女,除了你三哥,你是最像我的,所以你应该明白为父,为父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谢家!”
什么为了谢家,不过是为踏着家人的尸骨往上爬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罢了。
冯葭点头:“昭儿明白!”
“这顾家书塾为父已经为你打点好关系,你明日便可以和你几个姐姐一同进去学习!”
“谢父亲!”冯葭福了福身子。
“下个月,府里便会举行姝白的受封礼,到时太子和皇子们都会到场,你打扮得鲜艳些,父亲会为你铺路的。”谢乾又道。
冯葭愣了愣,他为何要强调还有几位皇子?谢乾先前与她谈时,明明非常笃定地想让她入东宫,现在怎么变了?
但她的疑惑转身即逝,很快拜下去:“昭儿谨遵父亲教诲!”
晚间下起了微雨,一顶华贵的轿撵从谢府的后门匆匆出去,一路往西,直走到京郊的一处宅院里。
那宅子不大,四四方方,两排都有仆人把守着,像个囚笼一样。
孟氏被人关在最里边的屋子,里头黑乎乎的,没有点油灯,远远的看见一盏灯笼摇上来,孟氏见状立刻兴奋地扑到门边:“是谁来了!是老爷来了吗!”
“母亲!是我!”
窗外一阵闷雷,闪电的光照在谢姝白的脸上,孟氏的手像是被火烫了一下,眼睛里都是厌恶:“怎么是你!你来做什么!”
“母亲,我来看看您,”谢姝白用火折子把房里的油灯点上,这才看清孟氏的样子,她蓬乱着头发,一双眼睛血红,黑发里尽是银丝,竟有一夜白头之相,忍不住眼泪就掉下来,“母亲,我知道云瑶妹妹的死让您很难过,可您也要顾惜自己的身体啊!”
“不许你提她!不许你提我的云瑶!你个贱人!”孟氏破口大骂,脸上狰狞。
谢姝白一愣,看着孟氏疯疯癫癫的样子,神情错愕道:“母亲!您怎么了!我是姝白啊!”
谢姝白伸手想要拉过孟氏,却被她一把推倒:“贱人!谢兰昭这个小贱人!我一定要杀了她!还有你!你是不是来看我笑话的!云瑶死了,你是不是很高兴!”
地上全是被砸碎的瓷片,谢姝白的双手被推得按在上边,全是血迹,此刻却顾不上疼痛,她觉得眼前的妇人好陌生:“母亲,你在说什么?”
“我说你是个贱人!为什么老天如此不公平!要夺了我的亲女儿!谢姝白!为什么当初被赶出谢府的不是你!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谢姝白怔在当场,脸一寸寸发白。
她自小失沽,在祖父家中受过无数的白眼,听过无数恶毒的话,可却没有一次比现在伤得更深!
“母亲……”眼泪滴答滴答掉下来,谢姝白像个摇尾乞怜的乞丐,跪在孟氏脚边。
孟氏却一脚踢开她,披头散发地开始手舞足蹈,样子疯魔:“你去死好了,哈哈哈哈,你去死啊!把我的瑶儿换回来!去!快去把我的瑶儿换回来!只有她是我的女儿!”
谢姝白吃惊得话都说不出来了,只有一个女儿,那她是什么?这么多年的情分又是什么?
孟氏一双眼睛淬了毒,好似知道谢姝白的想法:“你想让我当你的母亲?你也配?”
“呸!”孟氏啐在谢姝白脸上:“不过就是个小妾生的!也敢来丞相府来找我,叫我姑母?”
孟氏想起十年前,六岁的小姑娘在自己娘家被人打得浑身是血,脏兮兮的像个乞丐,告诉她,她叫孟姝白,是她大哥七姨娘的孩子。
说府里有人要杀自己,求姑妈给她一条生路。
那时的她正在围炉煮茶,心里对这个小叫花子充满鄙夷,不过就是个上门来打秋风的穷亲戚,孟氏无比厌烦地摆手,正要遣下人棒打出去,一只白皙的小手却抓住了自己的裙边。
孟氏温柔地低头,看见了自己的云瑶。
她长得如此水灵可爱,像个天赐的小福童一样,歪着头天真地问她:“母亲,这个姐姐是谁啊?”
一边如天上云彩,没有沾染半分瑕垢的嫡小姐,一边是仿佛像烂在地里没人要的白菜一般的卑贱庶女,这一刻,孟氏却有了自己的想法。
夫君告诉她,瑶儿往后一定是要进东宫的,甚至成为皇后。可是一路上的血雨厮杀岂不是会累坏瑶儿,不,她的女儿生来高贵,永远只能洁白无瑕,绝不能沾染尘垢!绝对不能沾染血!
她把目光转到另一个女孩子身上,因为长期的营养不良骨瘦如柴,仿佛风一吹就能倒掉,这样的人,注定是泥土堆里的垃圾,注定是给她瑶儿铺路,做踏脚石!
于是她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你叫什么?”
“姑母,我叫……孟姝白。”
“以后你就叫谢姝白,这谢府里的嫡长女,这是你的妹妹云瑶,你答应母亲,好好的照顾她,爱护她。她是你妹妹,是母亲的心头肉,你要有为她去死的决心,明白了吗?”
那时候的姝白咬紧嘴唇,仿佛不可置信自己终于有家了,有母亲了,再也不用回去那个狼窝让人欺负了,她喃喃地重复,无比郑重:“我,谢姝白,会永远照顾妹妹,爱护妹妹,有为她随时去死的决心……”
……
“所以为什么死的不是你!”孟氏冲上来,疯狂地捶打着谢姝白的身体,“我养你这么多年,都是为了给瑶儿铺路!现在瑶儿都死了!你为什么还活着!”
“你去死!”
“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