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徽穿过小道,隔着宫墙,前方一片火光灼灼,她心下不安,刚朝前走了几步,一队官兵朝韶华宫行来,她忙藏身在门后。
“欸,你说那温家捉住的是那小皇子吗?”
“那能有假,那可是温大人亲自从寿康宫抱出来的。”
“这么说,他们真的要斩草除根。”
“什么斩草除根,杀了那个给温家这个腾地方罢了,时间有限,可不是得早下决断。”
身后议论声不断,领头的侍卫转身看向身后那两个交头接耳的侍卫,怒声道:“你们几个,有废话的功夫快走几步,若是叫那皇贵妃逃了,我们都没好果子。”
那队侍卫渐远,苏清徽忽的软了劲,温家,他们真的要杀了她的孩子给云亦的孩子做血梯。不,不会的,至少云亦绝不会这么做。她的六月,她甚至都未见过一面。
苏清徽撑着身子起身,踉跄着冲出去。
政殿外,重重兵刃下,温新笠手里抱着个孩子站在高台上,高声道:“当今圣上无力持政,受奸人蛊惑,滥杀忠良,引得天怒民怨,今得以祭子以慰天,承皇子以慰民。愿庇佑我国永安兴盛。”
温新笠说着举起胳膊,人后忽的一阵骚动,他侧目看去。几个官兵压着个披头散发,身着青色裙儒的女子走上前来。
站在高台角落里的贺祁儿见着来人,唇间溢出几声轻笑,推开身前的侍卫缓步上前。
“温大人,既然我们都知晓了蛊惑圣上的奸佞,何不一网打尽,以儆效尤。”
温新笠放下手,道:“舒妃此话何意。”
贺祁儿冷笑一声:“很快温大人就知道了。”
贺祁儿说着走到那青衣女子面前,蹲下身捏起她的下巴,道:“怎么,你的主子不是走哪都带着你这条忠心耿耿的狗,她人呢?”
面前人不言不语,只是一脸淡漠的盯着她,贺祁儿来了气,一把甩开手:“不知死活。”她说着拔过剑抵在洹睇的脖间,厉声道:“说,那个贱人呢?”
“你不配。”
“你说什么?”
洹睇盯着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字字句句道:“你不过一条温家的走狗,有什么资格和主子说话。”
贺祁儿慢慢收回剑,似笑非笑:“你还真是和那个贱人一样,长了张令人生厌的嘴。来人,拔了她的舌头。”
“祁儿,不要胡闹了,你到底想怎样?”
贺祁儿拂一眼身旁出声阻拦的人,轻声慢语道:“怎么,哥哥现在想起来关心说教我这个妹妹了,若是这样那大可不必,毕竟,温家连婴孩都不放过,这样一比,哥哥该是去问温家才对啊。”
贺萧然缩缩脖子,轻声道:“你不是还要问那个人的下落。”
看见贺萧然那模样,贺祁儿讥讽一笑,挥挥手:“是,那哥哥可要往后站些,免得沾了血做噩梦。”
贺萧然脸青一阵红一阵,却还是往后撤了步子。
贺祁儿吩咐几个侍卫道:“你们几个,把她拉到台上去。”
站定后,贺祁儿扫视一圈台下人群,慢悠悠开口:“皇贵妃娘娘,您是时候该出来了吧。”
无人应答,贺祁儿像早已知道结果一般不慌不忙,拔过一旁侍卫的剑,下手毫不留情地刺向洹睇的心口。
“够了。”
洹睇听见那道隐忍,愤怒的声音,几欲挣扎。
苏清徽一步步走上前,身侧层层兵刃在清冷的月色下闪着寒光。
“呵,皇贵妃娘娘来的可真快,可惜,还是来晚了。”贺祁儿说着,脸上表情变得狠厉。
一声剑下,洹睇胸前血噗噗涌出,染红一片青色衣襟。
贺祁儿歪歪头,把那把带血的剑扔在苏清徽面前,看着她那副快要失控的模样甚觉有趣。她轻笑一声,冲温新笠柔声道:“温大人,现在,该您了。”
苏清徽看着台上那个人缓缓举起的手,终于崩溃了情绪,
几步之遥外,那个金黄色的襁褓哭声乍停,血好像停了一下,又被扯开般向四周蔓延。
贺祁儿微微垂眼,那个一向高傲不羁、不可一世的人现在就像一只被人生生扯了翅膀的蝴蝶,拼命的想站起来,撕心裂肺的呐喊,却只是一片徒劳罢了。贺祁儿面上浮起个不屑的笑,位列贵妃、生了皇子又怎样。那日有多嚣张,今日不还是像个蝼蚁一般跪在她脚下,再也爬不起来。
“来人,放箭。”
“等等。”
贺祁儿扭头,温云箐站在台侧,模糊照出半个身子。
贺祁儿冷笑一声:“我知道慧妃不愿动手,我这可是帮你永绝后患呐。”
“到底是为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我只告诉你,现在这个人不能动,我们还要指望她换另一条出路。”
“真是好笑,圣上和国师都站在我们这边了,还有什么顾虑。”
贺祁儿正说着,身后一阵呐喊声传来,温新笠皱皱眉头:“怎么回事?”
“大人,不,不好了,魏将军和宗大人带兵冲进来了。”
“不可能,我不是已派兵去南门增援王家和贺家了吗?”
传话的小兵颤抖着声音道:“那,那魏将军像是疯了一般,大开杀戒,王公子也,也被魏将军一剑取了性命。”
温新笠瞪大双眼,不可置信:“那国师呢?去中殿把国师请来。”
“国、国师,不见了。”
韶华宫里,门轻响,国师困乏的抬抬眼,像是等了许久一般。
“你倒是比我想像中来的快的多。”
“她在哪?”
未听见回应,璟溶提步转身,丝毫未停留。
身后那道苍老的声音回响在孤清的宫殿中:“淮儿,有个人你不想见见吗?他,可是叔父花了大心思为你保下来的。”
璟溶停下步子,缓缓转身,看清是什么后,他攥紧双拳声音低哑:“你到底想做什么?”
面前人一声嗤笑:“做什么?究竟是你不知道还是不敢想,叔父这么做,自是为了你好,答应那群不知好歹之人演这出痴心妄想的戏,既名正言顺的除了这群不忠之臣,又顺其自然的让给你兵权和一个展阔清明的朝政,还,留子去母,替你彻底解决了那个红颜祸水。一举三得的事,为什么不做呢?”
“可笑至极。”
“可笑的是你,一入宫门深似海,进了这韶华宫的门,你以为她还能有多衷心,不过和你娘一样,是个不忠不义之人,既然铺好的路你们都不愿意走,那我就彻底断了你的念想。”那道苍老的声音愈发尖利。
璟溶眼底一片猩红,像个被戳中痛点的孩子:“你有什么资格这么说,所有的一切不过是你的猜忌不甘,我娘,至死都不会原谅你。”
腰间一痛,国师缓缓低头看去,那把他亲自奖赏给璟溶的剑,现在狠狠地插在他的身上, 就像一个时隔多年才有了结局的笑话。
“生生世世,你都休想求的他们半点原谅,你不配。”璟溶颈间青筋凸起,颤抖着手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一般抽回剑。
那个身影一踉跄,跌坐在地上。
“让他走。”国师看着挡在璟溶面前的暗卫,嘶哑着声音道。
门再度打开,凄冷的月色打在地上,一片寒凉,国师伸手探去,腰间一片濡湿,他苦笑一声,你们还真是母子连心,连说的话都相差无几。
国师抬起头,迷蒙里,一道轻柔的身影踏着月而来,明眸皓齿,温柔浅笑。
他近乎颤抖的念出那个名字。
“楚晔。”
那个影子停在国师面前,声音一如即往的温柔似水:“等了很久吧。”
是,等了很久,国师伸出手搭在那双素手上,再抬眼时,光影流转,他双手温热,面前人满面泪痕,胸口处插着一把刀,血一滴滴化开在地上。
国师满面痛楚,像个孩子般不知所措地伸出手:“不不,楚儿。”
“放手吧,我们放过彼此,放过那些美好,也放过那些恩怨痴缠,从此天高水阔,你是你,我是我,生世永别,不见不知。”
声音寥落,那个影子像风一样一点点消散,没有丝毫留恋,国师伸出手,一片枉然。
地上溅起暗暗血色,他闭上眼,心口钝痛,原来这么多年,我从来不是恨你先违了那些誓言,我只是守着那些浅薄的回忆,不肯放过自己罢了。
政殿外,呐喊声越来越近,台下已经有崩盘的趋势,人心惶惶。贺祁儿看看周围开始躁动慌乱的人群,眼底划过一丝不安,不,就算要死,她也要拉上那个人给她陪葬。
贺祁儿夺过一旁的弓箭,用力拉开对准那个犹如困兽般挣扎的身影。
两道箭从不同的方向射出,却直指一处。
“不要。”
一声撕心裂肺的呐喊,苏清徽回了神志一般转回目光,一道蓝色的身影挡在她身前,后背上插着一根滴血的羽箭。
苏清徽麻木的伸出手接住那个倒下的身影,满目空洞。
“对不起。”平日里那道温温软软的声音,如今听在苏清徽的耳中,像一根久在肉里,不得磨灭的刺,挑出来的时候才知是最痛。
温云亦挣扎着想握住那个冰凉的手,却终究被躲开。 她张张口,声音像是被折断一般,一截一截的拼凑在一起:“对不起,我来晚了,对不起,对不起。”
“温云亦,这一次,没有原谅了”
血和泪混在一起,分不清到底是悔恨还是悲痛,温云亦仰起头,月光好像越来越亮,亮的就好像她出嫁那天的一样,两身红装,同行半路却终究各分东西。
温云亦闭上眼,周围开始陷入黑沉沉的安静,或许,一开始,她们的命运就像那条路一样,便早已注定,山高路远却终究不能执手迎风。
璟溶提着滴血的剑,目光穿过兵荒马乱,苏清徽就像一个提线木偶一样坐在地中央。纵使周围刀光剑影,血流成河,也像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般一动不动。
“酥儿、酥儿。”
远处那个身影总算有了回应,慢慢抬起头,看见他时眼里重新有了光,可不过一瞬,就消失殆尽,暗的再也看不见一丝光亮。
片刻后,璟溶猛的停住步子,几米外,那个血色身影缓缓起身,一步步后退。
“酥儿。”
一声痛彻心扉的呐喊,江庭竟回头看去,城墙上那道血色的身影像只翻飞的蝴蝶,不过一瞬,就坠入沉沉的黑暗。
“四殿下。”
周围声声撕裂的声音重叠在一起,江庭竟被涌上来的人群撞着向前,低头看去,城墙下,那条护城河藏在暗色下,一如往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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