璟溶坐在宗府厅堂之中,愣怔地望着桌上袅袅升起的茶汽,望着望着眼中仿佛也被烘起一阵水雾。
“臣有失远迎,还望王爷赎罪。”
一道中气十足还略带些急促的声音传来,璟溶回头,宗英阔步走进来,两颊带红,额头上渗着几点汗水。
璟溶松开那杯茶,站起身来,“起来吧,我有些事要问你。”
“是,多谢王爷。”宗英直起身,道:“还请王爷移步内室。”
进了内室,璟溶止住宗英斟茶的手,道“不必了。”
宗英看一眼璟溶的脸色,自觉应是事情紧急,顺势放下茶壶,请璟溶上座。
“不知王爷屈尊来宗府所为何事?”
“前几日婚宴一事查出什么了?”
宗英一怔,忙的应道:“回王爷,此事说来可大可小,先是犬子内院之事,犬子已顺着线索搜查到人。后则横之院养狗之人离奇死亡,那些狗被人下药失了常智,臣已顺着药渣找到开药之人,正在核查。”
宗英说着看见璟溶微微一皱的眉,转过话头道:“还有,臣命人审查下人时,发现有一可疑女子曾进过宗府内院,除此之外,臣房内关于沈府一案的留底也被人动过,其中少了几页。臣想,这两人或许与前几日那事有关。”
听罢,璟溶衣侧已被攥的一团紧皱,他慢慢松开手,稳住心神道:“你可知,少的那几页案底所指何人何处。”
“臣将案底核查过,少的那几页记录的正是处理沈家后续人等的情况,而其主办人正是臣当年的手下—薛周安。只是沈家一案过后,他就向臣辞别还乡了。”
璟溶道:“把薛周安的底给我。”
“是,臣这就为去取。”
一通翻箱倒柜之后,宗英终于从一堆墨纸里扒拉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纸。
“王,王爷,您看,不然臣再为您誊写一遍。”
璟溶接过匆匆扫一眼,“不必,都一样,何必浪费时间,今日之事无需多说。”
“是,臣谨记。”
马车骨碌碌的转远,朝着左侧渐行渐远。
下晌,余晖遍地,许绾正坐在屋中教清曷背诗,院中忽的一阵吵闹,她侧眼看去,就见空青捧着个挡住脑袋的匣子,走的歪歪斜斜。
许绾扭过头,“阿曷,你”她正说着,话头一停,眼前早已没了阿曷的影子。
“给我吧,我帮你。”
“谢谢清曷哥哥。”
阿曷露出两颗小虎牙,笑道“不客气,你怎么拿这么重的东西,你哥哥呢?”
空青甩甩手:“他走的比蚂蚁还慢,我才不要等他。”
许绾候在门口,看见空青走近,温柔笑道:“我们青儿来啦。”
“姑姑。”空青张开手扑进许绾的怀里,变得乖顺无比,软着声音道:“青儿可想姑姑啦。”
许绾顺顺空青翘起的小辫子,道“姑姑也想青儿。”
“青儿知道,所以青儿打算多陪姑姑几天。”
许绾失笑道:“你爹爹可同意你留在这里了。你呀,是不是又想像上次一样捣蛋。”
空青噘噘嘴道:“骗人是小狗,这次是爹爹亲自说的。”空青说着从怀里慢慢掏出一张纸轻轻展开,用手点着一字一字念道:“在此相约,月余必归。”
许绾心中虽有些奇怪,但只觉是空青玩闹胡乱读罢了,点点她的鼻尖道:“我们青儿现在都会念这么多字了。”
“不是的,我只认得这几个字。”
耳边是空青轻轻柔柔的声音,许绾笑意停留,侧身看去,纸上原原本本的写着空青刚刚念过的那句话。
院中传来几声脚步声,空青收好纸,揉揉眼睛扬起一个笑转身冲院中的璟溶道:“爹爹,你们怎么才来啊。”
六月躬身冲许绾道:“迟欢见过姑姑。”
许绾眼里闪过一丝心疼,走几步蹲下身拍拍六月的肩膀,“下晌天凉,怎么穿这么单薄。”
“迟欢不冷,让姑姑挂心了。”
许绾站起身,冲璟溶请个礼,“四王爷。”
璟溶牵着在手边晃荡的空青,抱歉道:“还望你多照顾。”
“王爷放心,臣妾定会尽心照料青儿和迟欢的。”
“多谢。”
空青听见那两个字,慢慢松开拉着璟溶的手,靠在六月身边,低头踢踢脚边的石子。
璟溶看一眼垂头不语的空青和六月,低声道:“我走了。”无人应答,璟溶叹口气,冲三七招招手,“备马吧。”
璟溶刚走到院门口,腿就被一把抱住,他低头看去,空青像个小无赖似的,红着眼挂在他腿上。
“爹爹,你会像娘亲一样不回来了吗?”
璟溶蹲下身,哑着声音道:“青儿,娘亲只是迷路了,她会回来的,爹爹答应青儿,一定会回来接你们,好不好。”
空青吸吸鼻子,“爹爹是像爱娘亲一样爱我和哥哥的对不对?”
“一直都是。”
“爹爹没有放弃娘亲,所以也不会丢下我们是不是?”
空青说话时,睫毛上的泪珠颤颤巍巍,璟溶心里涌起歉意,最初那两年,他不敢面对空青和六月,说是歉意也好,悔恨也罢。在他们最需要爱护的时候,他缺失了,没有承担起他作为一个父亲的责任。想及此,璟溶心中一阵刺痛,他温柔着声音道:“我答应你,像大人之间的约定一样,永远也不会松开你们的手。”
空青揉揉眼睛,声音软软糯糯:“我知道,以前的爹爹只是也像娘亲一样迷路了,现在爹爹回来了,就把娘亲也带回来好不好?”
璟溶摸摸空青的脑袋,温柔着声音道:“好。”
几步外,许绾冲空青招招手。
璟溶看向许绾身边依旧垂首默然的六月,欲上前的步子犹豫两瞬又收回,转身缓缓走出院落。
清曷上前几步,掏出帕子擦擦空青的眼泪,“青儿妹妹别难过,四伯伯很快就回来了,对了,我们府里新来了一匹小马,我带你去看好不好。”
空青轻轻点点头,清曷松口气,伸手牵过空青的手,冲许绾道:“娘亲,儿子先带青儿妹妹去看小马,一会就回来。”
“去吧,保护好妹妹”
“是,清河记住了。”
两人走后,许绾陪着一直看着院门默然不语的六月站在院中,直至余晖尽消。
“走吧,姑姑。”
许绾问道:“为什么不去道个别呢。哪怕问两句也好。”
“大人的承诺只不过图个自我安慰,问再多有何用?”
许绾柔声道:“可你也舍不得你父亲对不对。”
“他也有舍不得的东西,想通了就好。”
许绾一下语塞,顿了许久才道:“你知道他去做什么。”
六月看向逐渐失光的天际,“知道,为了那个抛下我们的人。”
许绾无奈道:“迟欢。”
“姑姑,时候不早了,您早些休息吧。”
“迟欢,她是迫不得已。”
“姑姑,大人间无可奈何的事这么多,我们孩子就要理所应当的承受和原谅吗?”
许绾心中一蛰,无言可说。
六月叹口气:“迟欢感念姑姑恩情,所以才愿如实相告,至于原谅与否说再多也是徒劳,心说了才算。”
“姑姑知道,你有自己的想法,姑姑只是希望,在那个解释到来之前,你能再给她一点时间。”
六月手滑过挂在腰间的秀包,声音像风吹散的蒲公英,“人的一生很长,可长大的时光却很短,姑姑你说,她赶的回来吗?”
晚上,许绾想起晚间那番与六月的谈话,心就止不住抽痛,就算他们给孩子再多的关心爱护,也消弭不了孩子对父母那份爱的执着和渴望。更何况,六月从小便体弱多病,受了不少折磨,心性也比寻常孩子更深沉细腻些,自少不得百般愁苦。
璟昇踏进门,就见许绾着身单衣,独坐在窗前愁眉不展,频频叹气。他扯件衣服裹住许绾,顺手倒杯热水,道:“怎么不去休息?”
“孩子们睡的可安稳?”
“放心,我刚又去看了一遍,孩子们下晌玩累了,这会儿睡的很踏实。”
许绾摩挲着杯子道:“下晌看四王爷走得急,是又有她的消息了吗?”
璟昇点点头:“下晌我同四哥说过这事,比起以前那些没什么根据的话,这次的消息倒是更有琢磨点。”
许绾紧着声音道:“什么意思?”
“之前宗府的那些事就像是有什么人在暗中操纵一般,这次的消息也是,我总觉得是有什么人故意放出来,以吸引我们的视线,但这个人却只显山不露水,话说半句就歇场。让我们想调查也无从下手。”
“这些话四王爷听进去了吗?”
璟昇无奈的撇撇嘴角:“他啊,心里比谁都清楚,就是因为清楚,才更义无反顾的要去这火坑。”
许绾底下头,声音很寥落,“万一真的是她呢?”
璟昇微微一怔,叹口气道:“罢了,这么些年,他也不是没吃过亏,由他去吧,四哥这人,事没琢磨明白,连睡觉都安生不得。”
许绾伸手轻轻打一下璟昇,嗔责道:“你少说风凉话。”
璟昇揉揉胳膊站起身:“不是我说,就四哥这一日不得安生的劲,折磨的我可够呛。皇上那边的事还没调查清楚,转眼四哥又扔给我颗烫手山芋,真真叫人头疼。”
许绾亦站起身来,总算舒缓了些表情:“你啊,每次嘴上说着不帮,手上不还是一一都做了。今日累坏了吧,我替你按按。”
璟昇放柔了眼神,像个孩子一般抱住许绾。
“绾儿,谢谢你没有放弃我。”
“说什么傻话呢。”
璟昇收紧手,低声道:“谢谢你愿意陪着我。”
窗外,枝头上花团紧簇,风吹亦不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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