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要走吗?”
“嗯……”皮肤黝黑的少年面露难色地点了下头。
“小公子会寂寞的……”
“……对不起”
问话的女人无奈地叹了口气,虽然她很想少年能够留下,但她却十分理解对方此刻的心情,她不想勉强他。
祸害涞洲的涞润冲虽然被推翻,但涞洲境内的动乱还尚未完全平息,各地状况依旧混乱。就算是作为都城的游康城,机能也尚未完全恢复。大批旧官员被停职调查、关押,使得城内官吏人手严重不足。
季岁城战役,使得虹王重伤,新上任的涞侯沨毅久紧急离城,前往前线。他的部下大多跟随他一同前往,游康城的机能运作几近停滞。
此刻城内急需人手,应付各项工作。难民的安置,粮食、医疗,问题层出不穷,每个仍留守职位上的官员都忙得焦头烂额,恨不得长出三头六臂。
一直驻守在瓦一城的汁庄达,也被紧急调回游康城主持工作。他刚一进入洲侯府,就被各部司官吏堵了个正着。每个人都顶着一双乌青眼儿,一脸哀怨地向他讨人。
汁庄达着实被这万鬼齐鸣的阵仗吓了一跳,连连安抚众官。惩治涞洲那些桀贪骜诈的旧官吏,实在大快人心。但痛快之后,他们留下的这一烂摊子事,也是不得不解决的。
送走这些似是来讨债的官吏,汁庄达立刻招来部下,让他们迅速从起义军中临时挑选出一些人,来弥补官员的不足。
以原涞侯润冲为首的涞洲众官,肆意涞洲十余年,强征暴敛,鱼肉百姓,以致民不聊生,怨声载道。
随着起义军的破城,涞润冲之前坑杀十五万百姓的恶行也随之被揭发曝光。
无法遏制的怒火,加之以往积怨被一触即发,几十万涞洲百姓自发聚集游康城外,要求官府交出涞润冲及其一干党羽。
前一件事还未解决干净,更棘手的事就接踵而至。汁庄达亲临城楼之上,不知费了多少口舌,才压制住了即将冲进城来的百姓。那种紧张,不亚于大军压境。
回府之后,他刚刚坐下,接过侍从递过来的一杯茶,准备润润早已干得直冒烟儿的嗓子。嘴还未沾茶杯,就听到有怒不可遏的城内百姓闯进洲侯府,殴打在押嫌犯。
汁庄达撇下还未喝着一口的茶水,猛地起身就冲了出去。不过他来的还是有些晚了,怒火中烧的百姓还是将几名罪犯送上了西天。
百姓的行为虽情有可原,但对罪犯处以私行还是违了法。汁庄达羁押了施暴的百姓,并把涞润冲等一干重犯转移隐蔽之处羁押。
虽然汁庄达也希望,涞洲这个祸害能早一天被治罪伏法,但现在还不到那个时候。为了等到那一天,现在也只能加派人手保证他的人身安全。不过,现在实在没有多余的人手。
思来想去,他决定让身体渐渐恢复了的汐峰谷,暂时来担任洲侯府的保卫工作。
或许是之前,这位将军给起义军造成的伤害太过深刻,汁庄达每次见到他都有些惴惴不安。
不过,汐峰谷毕竟是虹王钦点的将军,他没有不信任的道理。
事实证明,汐将军的确是能力出众。他没有让汁庄达失望,游康城内的秩序很快便恢复了。
望着离去的少年背影,米未再次叹了口气。这个皮肤黝黑的少年名叫桧立,已经在岁兆身边服侍了两年。
当初桧立也是被强行征兵而来,他在军营中将死之际,被涞润冲的儿子岁兆救起,捡回一条命。
桧立很感激岁兆,但他毕竟也是一名在涞润冲统治阴影下的受害者,不得不做出选择。
两天前,桧立的弟弟桧吾进入洲侯府,来见他多年未见的哥哥。这是玹羽在离开游康城,去往前线之前的事。他特意交代下去,派人将已找到桧吾哥哥的消息捎给男孩。
但是城内的人手不足,加上百姓寻亲的数量庞大,这事一时就拖了下来。在汁庄达调回来之后,通知桧吾的事情才得到落实。
小男孩兴冲冲地进入偌大的洲侯府,靠着枔子的医术,桧吾的伤势也如同汐峰谷一样,恢复神速。他的伤腿虽尚未痊愈,但已可以扔掉拐杖独立行走了。
一名小吏为他引路,当他马上就要到达哥哥的住所时,走廊一隅,站着一名既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少年,少年的旁边还有一名灰发的小男孩。
那名少年的确就是他的哥哥,只是个子长高了好些,让桧吾一时没有认出来。
他停下脚步,不解地望着眼前的一幕,那个看上去一脸细皮嫩肉的小男孩正在哭喊着,而桧立像是在安慰他。一会儿拍拍他的背,一会儿又俯下身来,为小男孩擦拭脸上的泪水。
“那个小孩是谁?”
桧吾没有走过去,只是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向身旁的小吏问着。
“他是岁兆公子。”
“岁兆……公子?”
桧吾的视线紧盯着那个一直哭闹着的小孩子,在这洲侯府中能够被称为公子的,也只有原洲侯涞润冲的儿子了。得出这个结论,桧吾瞬时皱起了眉头。
一股厌恶、愤恨之情顿时涌上心头。他不发一语,径直朝两人走了过去,一把将背对着他的桧立拉向了一侧,自己则站在中间将两人分了开来。
桧立一脸茫然地看着突然闯进来的弟弟,还未等他发出欣喜之声,桧吾的怒吼就冲出了喉咙。
“你就是那个混蛋涞润冲的儿子?”
桧吾瞪视着一脸泪水的岁兆。
“桧吾……”
桧立被弟弟的吼声吓了一跳,他看着弟弟,既高兴又兴奋。但身前刚刚久别重逢的弟弟,注意力却完全不在自己身上。
“怎么?不敢回答我的问题吗?还是你觉得自己的身份高贵,没有必要理睬我这种下贱人家的小孩?!”
“……你、你是谁!?”岁兆依旧流着泪,“我不许你侮辱我父亲!”
“侮辱!?看样子你真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少爷”,桧吾挑了挑眉,怒火又上升了一层,双手叉腰,“你那个混蛋老爹不知害死了多少涞洲人,早就被我们的涟延王关进大牢了。要不是陛下要求将那个混蛋押回明洲受审,他早就被我们五马分尸了!”
“你胡说!我父亲才不是什么罪犯!”
岁兆哭喊着,欲上前抓住桧吾。但比他还愤怒的桧吾却早他一步,一把将岁兆推倒在地,并冲上前一把拽住了岁兆的衣领,举起了拳头。但转眼间,他未冲出的拳头就被桧立抓住了。
“住手!桧吾!”
桧立将弟弟一把拽起,挡在了两人中间。
“哥哥!为什么要袒护那个混蛋的儿子?!”
桧立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将倒在地上的岁兆扶起,为他弹了弹身上的尘土。
“桧立,告诉我,父亲是不是真像他说的那样被关进大牢了?!”
岁兆哭喊着,拽住了少年的衣袖。
“哥哥,难道这两年来,你都是在这里伺候这个傻小子吗?难道你不知道就是他的混蛋老爹,害死了娘还有小玉的吗?!”
说着桧吾忍不住流下泪来,狠狠地抓住了哥哥的胳膊,“娘常年劳累病倒了,只是生了病而已,就这样就被那个混蛋、那个混蛋拉去活埋了,连小玉也一起……那个涞润冲简直不是人!连禽兽都不如!”
连禽兽都不如!
桧吾留下这句话就跑出了洲侯府。原本期待和哥哥的相见,就在这充满怨恨的声音中画上了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