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叫了他的“字”,有别于刚才强硬语气的一句话,钻入了大将军耳中,但却令听者更为光火。
“这些年来,我活着就是为了等待这一天,等待能够亲手处决你的这一天!”
“处决哀家?!”太后仰天大笑几声,“这世界上能够处决哀家的,只有哀家自己!
倒是你,哀家最后也再问你一句,你是想要把暄家再毁一次吗?”
这一问,仿佛一支利剑直穿暄章要心口。
他浅灰色的眼睛顿时圆睁了起来,脑中浮现出女儿诗安那张充满恬适笑容的脸庞。
转瞬,那笑脸就被熊熊大火所取代,耳边充斥着撕心裂肺的呻吟嘶叫。
大将军的呼吸再次紊乱,他没有回应这个问题,也不想回应,便快步走出房门,对着殿外惊魂未定的侍卫大叫了起来。
“把门给我锁上,去拿柴火来!”
不一会儿,囦殿的四周就堆满了木头干柴,整个大殿像是被堆砌起来一般。
时间已近黄昏,天色渐暗下来。
暄章要手举火把,再次站在殿门前。黝黑的脸上映上火光,更显杀气腾腾。
他浅灰色的眼眸紧紧盯着朱红色的殿门,仿佛能看见里面的人一般锐利。
“……姐姐”,暄章要慢慢仰起了头,视线模糊地看向了空中,“我本想要太后向你们忏悔谢罪,哪怕她表示出一点悔意,我也不会……
现在我只能要她的命,来补偿她的罪了……”
举着火把的手颤抖起来,大将军收回放荡在空中的视线,再次凝望殿门。
“太后,我再奉劝您一句,为自己的罪责忏悔一次。否则就算到了那边,太后也会不得安生,会被你所冤杀的人追着讨债!”
暄章要说着,已俯身将殿门口堆放的干柴点着了,他手下的士兵也开始沿着囦殿四周点燃火种。
很快烟尘四起,火势蔓延开来。
看着那越烧越旺的火光,暄章要的心再次痛了起来。
励枫广场的火烧死了他的至亲,烧毁了他的家,也烧毁了他这个人。
而现在眼前的这把火,却是他自己点燃的。
他要烧毁的不仅是他的仇人,还有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
他静静听着干柴燃烧所发出的噼啪声,就如十四年前,他静听励枫广场上烧死他全家的噼啪声一样,是那样的清晰。
那次是比灼烧自己还要的痛,而这次,他在感到痛快的同时,还有比那次更加沉重的痛。
随着天色变暗,燃烧中的囦殿就如黑夜中绽放的一朵巨型红花。
外面火光冲天,内部也是一片烟熏火燎。
女人的咳嗽声伴着进一步加强的火势,让置身于其中的人心中,只能感到恐惧。
大长秋芒静狠命拍打着殿门,斥责着纵火者的弑君恶行,而她的声音却淹没在火声之中,即便外面的人能听到,恐也无法传达到他心里去了。
“芒静……”
看着仍不肯放弃的近侍的背影,本就有咳疾的太后早已跌坐在地,狂咳不止。
听到主人的呼唤,芒静慌忙奔了过来,脱下自己的罩衣,盖在太后的头上,一手为她顺背,一手扇挥着四周的灰烟瘴气。
自己虽也被烟熏得呼吸困难,但还是在不停思考着,如何才能让自己的主人平安脱险。
此时,太后突然拽住了她的手。
芒静心中一惊,侍候鼎亿竹多年的她,能够从她一点点的感触中,体会到她现在的状态。
而现在鼎亿竹拽住她的手不住地颤抖着,这是太后在向她求助时做的动作,但是又有些许的强韧与不同。
“太后!”芒静反应迅速,从身上掏出了药瓶,打开瓶盖从里面倒出两粒药丸,“太后请把嘴张开……太后……”
太后摇了摇头,直直看着她,声音微弱道:“不要管哀家了,你快点出去吧……”
没说两句,剧烈的胸痛又让太后猛咳了起来。
“太后您在说些什么?!快点把药吃了,芒静哪里也不去!”
再次拒绝吃药的太后,猛地抓住了伸到她嘴边的手:“快点出去!你没有必要和哀家死在这里!
暄章要想要的只是哀家的命,跟在哀家身边的人他都牵走了。唯独留下你,那也是看在我是太后的份儿上,又是个久病之人,必须有个人在身边照顾罢了……”
咳嗽得有些喘不过来气的太后顿了顿,继续道:“哀家这一生的确杀人如麻,但杀的每一个人都能说出理由。
不过,此刻你留在这里,就等于是哀家杀了你,而哀家却没有那个理由……”
说着,太后推了芒静一把,“暄章要不是个狠绝的人,你去求他,他绝不会为难你……”
“太后!”被推到一边的芒静转过身,跪了下来,喊道:“芒静打小就跟着您,早已发誓生死都要陪在太后身边。
而我也绝不会去求一个要伤害您的人!让芒静留下来吧……”
芒静几乎带着哭腔,虽然被烟呛得难忍,但她还是吸了一下发酸的鼻子:“芒静要陪着太后一起去见先王,还要去质问先王,为何要留下太后一人,挑起整个虹国的重担……
过分、真是太过分了……”
眼泪还是没有忍住,顺着芒静的那张同样不再年轻的脸流淌下来。
“你不说,哀家都忘了,这样就可以见到先王了……哀家终于可以见到他了……但哀家苦苦挣扎了十四年,最终还是没能做到给他的承诺。
心有不甘,心有愧疚,但终于让丞相露出了尾巴,哀家相信玹儿能够做得到……”
看着近侍淌泪,太后心中也是一片酸楚,但她的嘴角却不禁露出微笑,那是一个女人期盼见到爱人时的幸福笑容。
此刻,屋内已是一片火海,不断有烧断烧毁的房梁塌落下来。
芒静用自己的罩衣裹住太后,而她自己则紧紧抱住太后,将她护在身下。
就在这对主仆已放弃活下去的希望时,一股激烈的撞门声,将她们此刻已看破一切的心境再次打破,并拉回了原点。
巨大的白色翅膀在空中扇动着,卷起的狂风,让聚集在囦殿门前的士兵不得不退散开去。
几名侍卫将暄章要挡在身后,他们并不清楚,这匹从空中突然出现的飞马是什么来头,都警戒观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