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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上 午夜销魂情缘难渡 迷花眼笑姻事多磨(1 / 1)

“对外界非常敏感、内心世界特别丰富、别人的一句话会让她思虑过度、最害怕冲突和矛盾、经常认为自己被人误解、经常受困于人际交往、沉浸自我无法自拔……你说主人公是否属于高敏感人群?”

“当然了!很典型!她洞察力极强、喜欢文学艺术、内心秩序强烈、对熟悉的事情感到安全,还有最怕批评和否定,亲人的否定像剑一样会刺伤她!常人看起来她歇斯底里,但她内心丰富的幻想却跟艺术品一样宝贵!”

“对别人的话过度分析、对细微之处过目不忘……这么说我觉得我在感情上也有点高敏感!”

“我知道,你会怕!”

“怎样才能不怕?”

“信任。”

“怎样才会相信感情里的另一个人——对于高敏感人群来说?”

“坦诚相见。”

“所以,我怎么才能相信你?”

“信任和相信是两码事。你忘了吧,前几天我们约好明天见面,你还愿意见吗?愿意通过了解而信任我吗?”

“啊?明天!”

“哈预料之中。没关系,我知道你怕。”

“谢谢你的预料之中。”

“感情的事……不可求速。我只想不通你为什么……你心里有人吗?我从没问过你这个问题。”

“我也不知。”

“就是有咯?”

“见过一面。”

“念念不忘?”

“也许吧。我在淡化那个人,因为人生不必要因莫须有的人或事为难自己。”

“对的。你们见过一面……那是见色钟情咯?”

“哈哈!”

“你会因为慢慢了解一个人、发现他的闪亮点最后喜欢上他吗?”

“不会吧。”

“哈!”思轩失落地哈气,然后自救:“太晚了,睡吧。”

“晚安。”

任思轩关了手机,蓦地感觉无助,好像面对大灾大难一般,尽管这只是一段情。欢欣鼓舞连日来期待明天的见面,首场对白练习了一次又一次,结果晓棠退缩了。殊不知,他也怕——怕晓棠无论如何也不会爱上他。

凌晨一点半,年轻人辗转反侧。他听见街上所有的发动机都在起哄嘲笑他,听见深夜的野狗在楼下骂他懦弱自卑,感受冰凉的夜雨从天上灌下浇灭他的自尊。为何爱情让人如此心神不定?乐时狂妄悲时厌世。听呐,全人类在叹息。听呐,只有人类在叹息。

包晓棠还在惦记王福逸吗?也许她被他震撼过,可惜那震撼早随风消散,她恐怕已忘了那人的眉目,只记得当时的心动。这感觉一生少有。“姨夫最爱家乡菜”,何许人也?总感觉那人似曾相识、温柔无尽,她害怕见他同事又恃爱无恐,她像幕后的操控者一样操控着奇幻之缘、隐秘之爱的皮影戏。

五月最后一天,芸香妈妈从厂子里请假回来,因为六月一日汇富小学开学,芸香要上学了。香香奶奶忙着给孩儿洗发剪发,哈哈全程围观看得神奇,学成却默默回家了。晚上晓星见儿子不高兴拉来问,才知是因为芸香。半晌问不出个所以然来,晓星直接去了芸香家。

“香香明天开学,她妈今天去缴学杂费和课本费了。我还当这学期不上了,谁想又通知去上。汇富小学校长换了,原来的校长不爱在这儿待,疫情过了人早去城里当老师了!学校拢共才几十个娃娃,有啥前途?香香这学期在汇富小学,下学期又要换校咯!”老太太摇头不满。

“为什么?”晓星问。

“汇富小学只到三年级,往上没学生也没老师了!那你不得去镇上或花城小学?那边娃儿多!”

“哦……我不知这个。”

“你净忙着种地,哪操心这个!”芸香奶奶说完继续给芸香搓洗上学的衣服和书包。

“其他学校呢?”

“关咯!早关啦!都关啦!没个娃娃,学校开着干嘛!”

晓星茫然,回到家跟儿子坐在一处叹息。这几月忙得连孩子上学的事儿也忘了。

“成成,妈妈问你,下学期你能上学吗?”

学成沉默。

“如果……如果你跟香香一个学校的话,你能上学吗?”学成不答。

“如果上学的话,从四年级开始,还是……恐怕你得再读一遍四年级了。诶芸香下半年也是四年级,你俩要是一个班,你会去学校吗?”

学成看了下大门,然后收回眼神望着妈妈,点了下头。

晓星从沙发上坐起来喊道:“哦!你跟香香一个班——可以啊!”

学成缓缓低下头,两眼默认。

“哎呀你怎么这么离不开香香呢!”晓星哈哈笑,后取笑道:“放心!妈妈给你俩整一个班!她去哪儿你去哪儿!赶明儿再给你把香香讨来作小媳妇!满意了吗?”

学成害羞,扣着指头深深低头。

接下来办转学手续成了棘手问题,镇上小学的入学手续她不清楚,隔天为此鬼使神差地去镇上问康鸿钧。鸿钧热情,主动寻人帮忙。从原先深圳的小学如何转出来也是个问题,好在大哥包晓权多次听晓星抱怨后,主动说给来送东西的钟理听。钟理爽朗答应,将此事奉为头等。

这一晚聊完孩子上学的事儿,晓星和鸿钧一起点燃十支红色小蜡烛,在幽闭安静的房子里喝了红酒,相拥起舞。

“没想到你是这么浪漫的人。”

“那是因为我遇到了你!再说你一百五十斤的话我哪抱得动,更别说公主抱了!”

“女人的体型与男人的欲望有关联吗?”晓星搂着鸿钧的脖子问。

“当然咯!你是最完美的,我见过的女人里你是最完美的!”抱着晓星悠然踱步的男人亲吻他怀里的女人。

“你说的是完美,是体型还是内在?”

“都有。”

“如果我老了、胖了或头发白了呢?”

“那我也老了、胖了或者头发白了。”

“你的房子有魔力,惹得我总想来。”

“小香烛、轻音乐、熏香器、软软的床单、白色的帷帐……女人不都喜欢浪漫嘛!我把这里布置成婚房的模样,把你每次来都当成新婚燕尔!”

“你让我觉得我自己依然年轻貌美!”

“在我眼里,你永远是上学时的学生模样。同桌!一个好同桌!”两人笑吻,在红色的烛光中。

“为什么我每天都在想你?”

“因为……小别胜新婚,因为……我永远在这儿等着你,因为……我房间的香水味,因为……”

“因为爱你呀!”

晚上十一点,两人依依不舍即将分别,康鸿钧穿好衣服走过来为晓星画眉。

“你画的还没我画的好!”鸿钧双手捧着晓星的脸蛋,侧眼欣赏自己的作品。

“你床上的四件套又换了?”晓星凝视鸿钧。

“对呀!你不是说你喜欢浅紫色吗?我出差时买了好几套浅紫色的四件套,下次你来我会换上另一套!”鸿钧画完眉偷偷吻了下晓星的耳垂脖子。

“我一直记得你第一次来我这里的香水味儿,永远记得!诶对了星儿,我又买了本《红楼梦》,旧的放我这儿你想听书时我给你读,新的你带回去,想我的时候看《红楼梦》吧!”

“你真有心!”晓星接过书翻了翻,不想走又不得不走。两人拿好东西离开房间穿过客厅开大门时,她从后抱住了康鸿钧,紧紧地抱着。热恋中的离别总是艰难。

凌晨一点,鸿钧看着表说:“你今晚还回不?”

“不知道。”

“快穿好衣服,我送你回去!明天小孩看不到你会多心的。”鸿钧揭开被子欣赏美人的胴体。

晓星长叹。

鸿钧再次穿好衣服,然后从地上捡起袜子捧起晓星的脚丫为她穿,接着为她梳头、戴帽。两人凌晨两点坐车到包家垣,晓星不愿下车躺在鸿钧怀里黏黏腻腻,最后还是鸿钧使劲将她踢出了副驾驶座。两人吻别,不舍是因成年人的爱情离别太多。

凌晨三点,乡野安宁,空气清新。晓星躺在院子里的二手躺椅上望天。满天星星数不胜数,银河若隐若现,北斗清晰可见。地球简化为黑色的线条,宇宙的远方正进行着激烈的变化,云层在中间悠然穿过。远方的变化不是诞生便是毁灭,晓星看到的却是流星划过、明星闪烁,人类这井底之蛙只看得见井水,对海洋大洲视而不见。

她如此迷恋鸿钧的房间,迷恋到失去自控和放下伦常。满满的仪式感、无尽的情话、如药的红酒、温柔的抚摸、酣畅的交合……她不知自己陷入欲望之瘾还是爱情之网,她贪婪地享受其中,却总觉每次见面恍如巫山云雨梦一场。

鸿钧的房间里玫瑰花永远热烈绽放、床上的四件套永远柔和绵软、屋里的空气永远芬芳悦人、角落的灯光永远迷醉暗黄、大电视里的栏目永远是她爱看的……因为孩子他们俩总在晚上幽会,夜幕后的两个人不是在亲吻拥抱谈情说爱便是一块抱着看电影从电影里挖掘共同话题。

晓星抚摸鸿钧刚才下车时在她肩上留下的微痛的吻痕,不知是幻是真。好个梦幻的天、奇幻的人、酣睡的大地!她望见有一颗星星朝她闪烁、眨眼、偷笑;她看见东边的弯月明亮清澈、静若处子;她看见银河中密密麻麻的星星只为她一人闪亮、只为她一人留情。女人沐浴爱河,这爱隐秘到玄幻,刺激到癫狂,浪漫到迷醉。

人到中年,能有这番前所未有的经历,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时间让人苍老,苍老使人自卑。包晓星这些年很少直面自己的肉躯,她在刻意忽略或轻视年龄对自己的雕琢,她像其他男人厌倦老妻一样厌倦自己嫌弃自己,她将三十五岁以后的自己悄悄抛弃在一个黑色的盒子里,只留下母亲、姐姐、朋友这些社会角色。真好,她遇见了鸿钧,鸿钧将她轻轻地捡拾起来,擦拭、去浊、变废为宝。

鸿钧的脸和他的眼一样干干净净,他喜欢凝视或欣赏自己,晓星感觉自己拙劣的肉体在他眼里像艺术品一样神奇到耐人寻味。白天分别时他为她涂口红,晚上离开时他为她穿衣服,夜里哭泣时他给她读书安心,噩梦惊醒时他抱着她说绵绵无尽的情话或宽心普世的道理……鸿钧喜欢为自己吹头发,当晓星因白发伤感时,鸿钧喜欢将白发揪出来当成金子笑夸。他从不让她哭,更不会让她怕。晓星多想嫁给他,只怕骇人的真切想法打破了荒唐的浪漫梦幻。

六月一日,私语咖啡馆历经疫情重新开业,咖啡馆店主专门发了公众号告知顾客。思轩下午茶提前出溜,打算去私语咖啡馆坐一坐喘口气。他刚点完咖啡,不巧晓棠也来了。此时店里只四五个人,晓棠推门而入的那一瞬两人四目相对,思轩躲无可躲,只好大方地请晓棠一起喝咖啡。

“你是看公众号来的?”点完咖啡后思轩问。

“是呀,好久没来了。你办公室不是有咖啡机嘛,你怎也来?”

“我的咖啡豆哪有人家店里的好喝!再不来喝一杯支持下,我怕老板要关门了!你看店里的服务生全换了,以前好多,现在才四个!”

“是哦!”晓棠捧着咖啡四处张望。

小模样真可爱,惹得男人偷看。

“你们组最近忙不?我看你没睡好似的,有黑眼圈!”思轩指着抿嘴笑。

“疫情过后没什么项目,有什么可忙的,大家不是聊天就是去你那边喝咖啡。黑眼圈呀?最近经常晚睡,所以……”晓棠说完揉搓自己的黑眼圈。

“是不是有男朋友了呀睡那么晚?”思轩挑逗。

“哪有!别胡说!我发现你这几月变化好大,整天讲笑话,惹得出纳组的小妹妹常去找你!”

“个人魅力大,没办法啦!”思轩脸上一直挂着笑,怎么掩饰也遮不住。

“魅力这么大还没找到女朋友?纸上谈兵吧!按说你条件不错呀,诶我有相亲公司的联系人,你想相亲的话我给你电话!他们公司组织的相亲活动特别多,几乎一周四五场!”晓棠热情推荐。

思轩听到这里,心凉了脸变了。既然自己条件不错,为何她从未考虑。

“你还相亲?”思轩气息微弱地试探。

“之前相过。相亲公司的人一直在找我问我时间,我好想拉个人呀,你要是想相亲,我把我剩下的半年会员转给你——免费的!怎么样?”晓棠一副关切之态。

静观对面的女人笑颜如花,思轩干涩地挤出一丝笑,然后整个人瞬间被爱神抽光了精气神。两人各自翘着二郎腿、喝着咖啡、刷着手机,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思任轩的心情复杂到爆炸。他好想告诉晓棠自己正是晚上的那个人,可端着咖啡杯的他恨不得咖啡杯瞬间变大好将他发热的脸完好遮住。

尴尬像苍蝇一样在思轩头上绕啊绕不歇气,他已经在酝酿怎么开口了。没错,他想捅破窗户纸表白,可真不知从哪句话说起。他们已经网聊三个月了,他从哪件事开始说呢。小口抿咖啡、鼻孔叹气、两眼偷瞄、一脸褶皱、变换坐姿……男人扭来扭去终于憋不住了。

“晓棠?晓棠……”

“嗯?”

“那个……啊……是这样的……咝……我先走了来工作了!公司见哈!”

思轩嗯嗯啊啊噎了半天,最后端着咖啡大步离开,步子太大咖啡洒在衬衫上也顾不上,整个人跟小鬼附体一般仓皇离开了咖啡店。分裂,现实与梦幻之间裂出了巨大的鸿沟,他被推入谷底,徘徊迷失。任思轩只想马上终结这种分裂的状态,为此他好几个晚上辗转反侧狠下心没有联络“小姨做的家乡菜”。

目送同事离开的晓棠回过头来继续刷手机,手机屏幕上正是昨晚她和网友“姨夫爱吃家乡菜”的聊天记录。

五月二十八日桂英寄来几箱南方水果——榴莲、菠萝、芒果、荔枝,兴盛开着三轮车在镇快递站取了后分成三份直奔冯村。小贤婆婆近日门户大开,来串门子的邻舍每天不少,她专坐在门口一边干碎活一边迎客。水果送到以后兴盛没多停走了,小贤婆婆哪见过南方水果,只闻香喷喷的味道极好,禁不住尝了尝,结果越吃越爱吃。

这半月下来,果子、牛肉、野花、好菜络绎不绝,本身脾胃功能弱的老太太经受不住,病了。六月一日孙子上学小贤上班以后,老人家觉肚里咕噜,没成想腹泻不止,半天拉了七回,泻得老人连下床喝水的力气也没了,四肢酸软、口渴难耐,后半天已轻度脱水。家里又没电话,老太太昏沉不醒。

恰好这天桂英邮寄的小家电到了,兴盛上午干完活下午送快递。知老太太在家,兴盛多次敲门没回应,跟小贤打了电话后小贤担心家里有事,将家里的备用钥匙告知兴盛。兴盛在门框上摸到钥匙,进门一看才知老太太真是病了。兴盛唤醒人之后赶紧从水翁舀了一瓢生水,老太太喝了生水又要泻,兴盛急忙背着老太太去后院。老妇人不好意思,奈何此刻站也站不住。

见病势危急,如厕结束后,兴盛直接将意识不清的老人背到三轮车里,然后锁了门大汗淋漓地去镇医疗站。医生诊断以后拉着脸问:“吃了什么东西?拉了几次了?”

“吃什么我不知!三点多她迷迷糊糊说拉了七次!哦八次了!”兴盛两眼圆睁。

“小张给量下体温!发烧了应该!”医生指使护士测体温。

果如所言,老太太烧到了三十八度五,医生快速补水退烧同时开了肠胃消炎的药。马兴盛盯着老太太喝了药打了针躺在病床上,这才跟小贤打电话汇报详情。小贤小碎步从大超市跑到医疗站,见婆婆人事不省眉头紧皱。

“你别急,不是啥大病。”兴盛安稳气喘吁吁头发微乱的小贤。

“多亏你咧!”小贤委婉地表达感谢,而后两人一起坐在病床边默默守候。

晚上老马带着东西过来看人,此时老太太已退烧清醒,只身子酸痛无力。

“嗨我没福气,稍稍吃了些好东西,身子还承不住。”小贤婆婆自嘲。

“夏天天热,吃个瓜也闹肚子,正常!”

“多亏你子。”老太太由衷感激。拉肚子死不了人,老人却知脱水会死人。

“哎踩个油门的事儿!再说,咱两家将来成事了,照顾你不是他应该的吗!”老马笑言。

小贤婆婆点了点头,此后看兴盛的眼光里多了一分亲切。

“行了,盛啊,你跟贤贤出去买些晚饭——稀粥、馒头、小菜啥的,叫贤贤挑!让老婆子赶紧吃点东西续些力气好说话!”

老马安排后,兴盛领着小贤喜滋滋走了,老马回头朝小贤婆婆连连点头:“贤贤是个好娃!贤贤是个好娃呀!”

“可不!男人这头一死那头高飞,搁一般人早嫁了!亏了她,我能多活些岁数。”老人抹泪,嘴里默念阿弥陀佛。

晚上八点多兴盛和小贤从镇上的小吃街买来晚饭后,几个人在小病房里吃饭。正吃着厚照找了过来,见四个大人有说有笑,一时不知两脚该上前还是退后。老马拉他过来吃饭,少年于是坐在奶奶床边的小板凳上捧着叔叔买来的他爱吃的肉夹馍。

“你不爱吃肉夹馍么?你叔知道后给你买了四个!怕你吃不够!以后见了人还是要开口叫‘叔’的。”厚照奶奶说给老马听。

“没事没事!不用叫不用叫!”兴盛急得望着陌生男孩摆手摇头。

少年小口吃着,低头沉默。

“咱是平常家庭,不计这些小节!快七月期末考试了吧,最近好好复习,争取比上回进步几名!”老马在旁安慰这个跟仔仔性情截然不同的大男孩。

冯厚照嘴上沉默、身体不动,两眼却格外敏锐。他没有心怀恶意,只是还没准备好。

“小贤三口、小贤她娘家兄弟、我跟他二爷……”

“一桌太单薄,最好整两桌,男人一拨女人一拨!人数不够我来凑!”

“小贤这边的人我来定!”

……

六月四日,老马与两媒人叼着烟头碰头商量提亲那天的人数。晚上回来,老马打电话叫兴成回来帮忙,同时通知兴盛他二婶三婶那天也去。六月五日,老马跟兴盛各开一辆车去镇上采购——水果、糖果、瓜子、茶叶、茶碗、麻糖……下午得空给兴盛又买了一身光鲜衣服,顺便理了发洗了澡请人刮了胡。晚上老马心头有疑,犹豫间给仔仔打去电话求解。

“爷爷不确定那娃儿啥意思,我怕他还不懂这些个事儿,他要拒绝了那可尴尬了!不问他吧爷爷觉着工作没做到位,哎呀……”老马叹息着搓胡子。

“如果他跟我一般大,那应该成熟了呀。假设哈!假设有人要娶我妈妈,他不问我态度的话我会……不高兴吧,感觉自己是多余的人!我的态度可能不是YES或NO,但也是有态度的。马上有后爸,这么大事儿,我不是局外人吧!怎么着也得提前跟我商量下,看我乐不乐意喊他爸!”

“行行爷知道了!人家那娃儿比你稳重多了,比你高大帅气还有范儿!瞅你举的这例子,真轻浮!”老马哭笑不得。

“是你问我意见,我哪儿像他一样单亲没爸还特穷,那我不得情境假设嘛!”少年急吼吼解释。

六月六日,黄道吉日。老马跟兴盛、兴成每人各开一辆车去冯村提亲。老马的小轿车里坐着二婶、三婶和桂英好说歹说连夜加塞来的晓星,两位婶婶的袋子里兜着老马提前包好的所有红包,晓星的皮包里放着金首饰和新手机。马兴盛的三轮车上疙疙瘩瘩塞满了东西——桂英买给准嫂子的七套新婚衣服、买给冯厚照的三身休闲衣、买给厚照奶奶的老人衣服,以及桂英这些天陆续买来的快递——小冰箱、洗衣机、礼品、糕点、坚果等等。马兴成的四轮车也是满满当当,车里装有老马这些天去镇上采购给媒人及小贤家的米面油、烟酒茶,有自家地里产的核桃、花生、芝麻、大枣,还有老马从亲戚家搜刮来的柿饼、香肠、白醋、母鸡。

鞭炮声一响,三辆车一发,满屯喜气浮动。人逢喜事精神爽,老马开着车缓缓出屯,路上乐得嘴里刁不住烟,屯里人知趣逢他便招手道喜。一路畅快,中午十一点到了冯村,三辆车先停到媒人家将两位媒人的礼物卸下来,然后车子慢慢挪到了小贤家门口。此时家门口早围了几十人——邻舍看热闹的、小贤娘家亲戚、小贤婆家人以及媒人家里人。车子一熄火,他二爷先在门口放炮。冯村长领着老马和兴盛二婶三婶等长辈进了小贤家,众人相互认识,老马及二婶三婶给小贤母子发红包,最后一众人落座聊天。

小贤和兴盛自然地坐在一处,两人羞涩地接受数十人的围观。冯二爷主持话题,两边人各自回答。聊了一个钟头,冯二爷叫嚣着开始搬东西。兴盛、兴波、小贤兄弟及堂亲开始一趟趟将车里的东西往家里搬。每搬进一样,媒人便高喊一声物件名字或斤两价钱。没多久,小贤家院子里堆满了提亲的礼物,偷偷涌进来的几十个村人看得格外起劲。包晓星挤在人群中时不时给桂英拍照,桂英看着提亲的场面早坐不住了,恨不得立刻买票回来主持大局。

“那小孩很有气质诶!领袖气质!”包晓棠对群里的图片发表评论。

“小孩很沉稳,一声不吭,神色不乱!”晓星发文字夸赞。

“不错不错,还挺帅的!”桂英将冯厚照的图片放大后细细品鉴。

“每搬进一样东西,村里人都盯着看,他奶奶也忍不住瞟一眼,但是那小孩跟他妈不看,从头到尾好镇定!”晓星在群里图文直播整个过程。

“是不一样!是不一样!”桂英望着冯厚照的照片微微沉重良久发呆。

“诶诶你嫂子哭了!哭得好惨!哎呀我这张拍花了……”

“哎呦你哥去擦泪,现场秀恩爱!高清高清!”

桂英仔细翻看每一张照片每一段视频,几乎张张下载保存。从没想到二哥有这一天,从没想到二嫂这般模样,从没想到二嫂还带个跟仔仔一般大的孩子。

众人搬完两车东西,老马要来新手机,他将手机交给冯二爷,冯二爷高举高喊。

“诶诶诶!他爷爷给娃儿买了个手机!新手机,大牌子,好几千块呐!”

喊完二爷将手机递给冯厚照,厚照不知要不要,每当被人送东西时孩子总要看眼妈妈。小贤哭着点头,厚照浅浅接受。

人群中,老马又朝晓星伸手要首饰,拍视频的晓星忙从包里掏出布袋,取完布袋继续直播。老马将布袋拉开,从里面取出一包东西,拆开方块布片,亮出一套全金首饰,最后低着头两手将首饰交给媒人。

“好家伙好家伙!我咋不知还有首饰嘞!连我媒人也瞒着!瞅瞅瞅瞅!”冯二爷朝院子里围观人显摆一圈,开口吼道:“金戒指!来掂掂!兴盛给小贤戴上!诶呦金耳环,亮堂堂的!收好收好!哎呦喂金项链可不轻呐,兴盛给贤贤戴上……”

每说一个高举空中让人看,说完递给兴盛,兴盛咧着嘴笨手笨脚地为小贤戴上。小贤掂着昂贵的东西泪流满面泣不成声,倘没有兴盛扶着恐怕早哭倒了。厚照眼观这一切,静静地眨眼,静静地打望妈妈身边的那个人。小贤婆婆坐在人群中默默抹泪,老马站在媒人中间笑着擦泪,被请来当间谍的晓星一边拍照一边流泪。只有历经苦难的人们才懂幸福有多么沉重。

吆喝着送完提亲礼,老马请两边人去镇上吃酒席,冯二爷摆手散了看热闹的村民。在最好的饭店,老马点了最贵的酒和最好的肉。老马、冯世渊、冯二爷、马兴盛、马兴成、小贤弟弟和二爷儿子坐一桌,小贤、厚照、厚照奶奶、厚照舅妈、冯世渊老伴、兴盛二婶、兴盛三婶和包晓星坐一桌。老马领着儿子轮番敬酒,小贤时而哭时而笑,晓星举着手机正经拍照,厚照坐在妈妈和奶奶之间低头望着饭菜一脸冷淡。

晚上八点宴席散后,亲戚们各回各家,两媒人被冯二爷儿子拉回来了,兴成载着母亲和二婶回屯了,老马在镇上叫了出租车载小贤一家回去。小贤到家后,老马心里有事,提出想跟小贤兴盛单聊几句。

“叔喝醉了,脑子清楚!今个儿这亲是提了,但我还是原来那句话!不管你俩到哪一步,如果你忽然不满意了,请你务必说真话!在我这里,万事都有回旋的余地,不要因为抹不开脸面糊里糊涂答应这门婚事!”

“叔,我知道。”王小贤哭着点头。

“你知我跟小贤说的啥意思吗?”老马转身抬头问满脸通红同样喝醉的儿子。

“我知啊。”兴盛郑重点头。

“你真傻还是假傻?你妹子说你一点不傻,我看你确实灵醒啊!是不是一天天给我装傻嘞!”老马笑眯眯拍了拍老二的腮帮子,然后扶着墙走了。

晚上九点,马兴成早点着烟在门外等着接人了,父子俩临走前,老马喊来冯厚照在门口说话。

“厚照啊,爷爷今个提亲没耽搁你学习吧?”

“没。”

“坐坐坐!爷和你说说心里话。”老马拉冯厚照坐在大门门槛上。

“爷专门选在星期六,就为了不影响你学习。好几回啊爷想问问你意思,一直没来得及开口,今个儿正好聊一聊。哎……我老二单纯,啥心思都挂在脸上,藏不住!瞅瞅我子那样儿,他有多稀罕你妈我想你能看出来。”老马说完指了指远方的两个黑影子。

此时小贤在收拾院子里的礼品,喝醉的兴盛不忘过去帮忙搬运,小贤指东他往东,小贤指西他往西。两人跟哑巴似的彼此不言,但形影间的默契任是谁也看得出来。

“你是个有主见的娃娃,按说我们是要征求你的意见的。但这毕竟是你妈的事儿,不是你的事儿。好比说你考大学填志愿表,选哪个学校最后打勾的那个人只能是你,你妈也不行,任何人都不行!在你妈和我子的姻事上,我跟你都是外人!今天是提亲了,但这门婚事能不能成,决定权在你妈手里。他俩谁听谁的,傻子也看得出来吧!”

冯厚照望了好几眼妈妈和叔叔的影子,低下了头。

“我子呐是笨点儿,但脑子不缺零件,这个爷爷可以给你保证!为啥他四十来岁一直没结婚呢,爷爷今儿跟你交代一下。你叔从小得过脑膜炎,那时脑膜炎是大病,治疗的药哪有现在好,结果耽搁了。脑膜炎好了后他人很迟钝,我早年一直以为他是生得傻——有毛病,缺根弦那种,所以没想过给他寻媳妇,你也知在村里傻子找媳妇找的也是个傻子!二零一六年吧,爷从一医生那儿才知,他反应慢是脑膜炎的后遗症,整个人除了反应慢其他跟正常人没有任何分别,但是婚事误了!”

老马说到这里喘了口气,冯厚照也嗯了一声。

“哎一年误年年误,最后给光棍了!这也怪我!关于我子,往后你会听到各种说法,爷希望你自己去观察去判断!观察他对你妈、你婆跟你是啥样子!凭自己去评判这个人品德如何,不要相信外人煽风点火!组合家庭不容易,信任是最最重要的!”

“嗯。”冯厚照点了一下头。

“这段时间爷在个个村跑了两月,给他物色了几十个,偏偏他只看上你妈,我想这就是缘分吧!作为外人,老担心有个儿子带个老婆子不好处,我子可没这个烦恼!为啥?因为他思路简单!我想到现在他可能还没想到将来他会是你法律上的父亲!他想不到这么远!简单人呢好相处!假设他俩成了,你们继父继子的关系中,拿主动权的人是你冯厚照不是我子!所以爷爷希望你不要伤害他不要为难他,只把他当个亲戚相处即可!不要对他抱有不切实际的期望,他只是个没文化没见识的普通农民!也不要嘲笑他不会说话嫌弃他笨得没你聪明,毕竟他对你妈的好——胜过旁边所有人!”

老马长叹一声,冯厚照沉默不语。

“对于他俩的发展,你不要过度关注,当个旁观者即可!将来呐说不准,指不定啥时候分开了又。在他俩相好时,咱不要制造矛盾或事端,个人干好个人的本分。你妈照顾你奶奶,我子好好种地赚钱,你好好上学读书!将来他俩结婚了,从法律上讲,你跟他的继父子关系顶多两年!明年下半年你出去上大学,把你妈和你奶奶交给我子这个老实人照看,我想你也放心!”

张嘴一声叹,老马又说:“将来你有大好前程,尽情奔赴你前程,你妈这边不用分心!至于上大学、考硕士,你可别犹豫犯傻,努力往上走!能考研考研,想考博考博。自古农民出人头地,除了农民起义只剩读书赶考这一条路!千万不要贪图眼前轻松断了一生的大好前景!至于读书上学的钱你不用操心,爷爷的私房钱俭省些够你读到博士后!我老二小学也没读完县城也没出过,倘你成了大学生,他心里指不定多高兴多仰慕你呐!”

冯厚照听到这里,又望了眼马兴盛绕着妈妈团团转的影子。

“爷爷愿意供你读书也是为我子的晚年考虑,你不要怀疑不必多想!努力学习,一步一步往上考!我死之前真要把你供出来,也是功德一件!人与人相交为的是相互扶持、共同进步!倘相互伤害、相互打击、相互拆台,那这种关系再亲不要也罢!越有格局的人越谦卑,越看得到别人的优点,肚里越能容人!爷请你记住咱今个的谈话,更请你包容我儿子!至于人家说他将来会是你爸、要不要开口叫爸、一家人怎相处……管他妈的嫑理会,水到渠自然成,你不要为这些婆妈事白花心思!记住,你的任务是学习!”

老马说完顿了片刻,拍了拍膝盖又拍了拍厚照的肩膀,抓着门框起身要走。冯厚照奶奶坐在门内墙下早把这些话听了个完整,听完老太太也通透明朗了很多。老马佝着身子走到兴成车边,开车门时太用力身子一闪,整个人咣当一下倒在了地上。厚照吓得喊叔来,在车里刷手机的兴成和远处搬东西的兴盛跑了过来。

“伯!伯?大?叔?叔!爷爷?亲家公……”

一群人围着怎么喊也喊不醒,喂水、按压、点学位依然不醒。连日劳心疲惫,七旬老夫早扛不住了。晚上十点,马兴成发车直奔县医院,小贤硬叫厚照也跟去跑腿。人走后,小贤婆婆抱着拐杖叹息,原来准亲家公也是个普通人,对年长于自己的兴盛父亲连日积攒的敬重、仰视里多了一分怜悯和祈祷。

六月七日是周日,一早马桂英打电话想从当事人口中听听昨天提亲的盛况,谁想接电话的是二哥。一听父亲晕倒在医院,虽人醒了没大事但依然极度虚弱,桂英整个一天心情糟糕到极点,干什么也来不了神。

“实在担心,回去看看呗!我给你买票。”午饭后,致远见妻子心神不宁过来劝慰。

“哪那么容易?现在让你请几天假回去,你能回?”

桂英嘴上发狠,两眼却泛着泪光。二哥的婚事全程由父亲一人操持,无论多辛苦老头从来不说。桂英总觉父亲跟儿时一样魁梧能干,哪料他老得那么快。往日吵架拌嘴老汉那张嘴永远硬气带劲不服输,如今办个喜事累得昏了十多个小时。桂英气自己总看不穿父亲硬气的假象,此时担心得只剩偷偷抹泪。

多年以来,娘家一父两兄的人口状况十分稳定,仅仅半年大哥去世、二哥结婚、父亲来了又走了,剧变压得桂英一时难以消化,何况是当事之人。老头太焦心于忘掉大哥,所以在二哥的婚事上如此费心用力。桂英从未如此深切地担忧父亲,这种心不由己的强烈情绪使她难宁。

晚饭时桂英面无表情,嚼米饭时也会走神,致远见状又劝:“我问了兴成也问了仔仔他二舅,没事的,英英你别太担心。马上端午节了,你趁放假回去看看,速去速回!”

“我想了一天了,不可能的!”桂英语音颇高,见婆婆也在匆忙柔和解释:“我们公司老钱总确诊癌变,非常严重!指不定这几天就要走!今年云上展后李姐、小钱总半个月没来公司,那些高层一波一波地去医院探望!如果老钱总两脚一蹬,公司肯定大变!我个经理这时候不在以后恐怕位子也保不住了……要能回去我恨不得今天回去,你不懂别说!”桂英瞅着致远语带哀求,数秒后两眼又湿了。

董惠芳听完英英的话,深知儿女在外回家不易,谅解里多了一份心酸无奈。养儿防老——这思路不顶用了。

仔仔感受到了妈妈的压力和担忧,举手提议:“我这学期不考试,放暑假了我去看爷爷!他天天吹嘘马家屯,我正好亲自看看你们村有多好!”

“为甚不考试?”董惠芳问孙子。

“深圳这月好几个中学生自杀了——跳的楼!教育局昨天发了通知,取消这学期的所有考试!”何致远跟母亲解释。

“这么好!仔儿你可乐坏了吧?”董惠芳轻拍孙子的手背,祖孙俩挤挤眼会意一笑。

“你回去?村子里你待得惯吗?土炕你睡得着吗?洗澡不方便你受得了?”桂英质问儿子。

“我心想的是去二舅家果园玩玩、去看看学成、看看村里的房子和路、顺便打听打听我爷爷是不是当了二十年村长……你可倒好,老打击人!”仔仔翻白眼。

六月九号下雨,包晓星迫不及待又过起了她的另类奇幻生活。

“你要不好意思,咱俩整个三日游——爬华山、去临潼、看秦岭,咱俩自驾游,避开人群,寻个酒店,好好处几天!远的不行近的有潼关古城、富平陶艺村、韩城司马祠,今天去明天回,只咱俩人,走路上也不怕别人认出!”

“啊?小孩在身边,当妈的怎能三天两头消失?”

“那也不能总偷偷摸摸呀!除了我的房子,我们去了哪儿?”鸿钧耸肩无奈。

“我只想来你房子,人间仙境!”晓星轻扭腰身,然后笑着抚摸鸿钧火热的胸膛。

“总这样……叫人多心,让人猜测!不光彩。”

“我知你要说什么,我已经正式向他提了离婚,这不是赶上我儿子中毒没说出口,再加上这些天他一直为儿子上小学的事情到处奔走,我这时候说——不合适。”

“这是你的事情,我尊重你的想法。”

“我们不要聊这个,我想看电影了……”

“现在晚上九点,看完十二点,你几点回去?你每次来都是晚上,你走了忙忙碌碌地搞种植去了,留下我空荡荡一人在这房里,跟做了春梦似的……”

“哦?那你梦里梦到了什么?”晓星趴在鸿钧身上笑问。

“就这个呀!”鸿钧翻个身,将晓星压在身下。

六月九号下午,老马出院。精神大好,只是浑身无力,到家后又进入了办公状态,不过办公的内容是装修寻人、问候媒人、盘算端午节……兴盛想劝父亲休息,结果因为嘴笨一句话点燃了原子弹。

“你问我急啥急!我急的是你犊子——你个大傻子!我要不紧赶慢赶你能捞着小贤?我今天要嗝屁了谁给你准备婚房操心婚事?靠你个瓷锤吗?一天天净为你操心,自己跟个牛一样木讷!不是我一次次给你俩制造机会小贤能这么快对你有意思?不是我一把一把靠钱砸你个猪脑子上门提亲人家会答应?实实是蠢到家了只知道一亩三分地,自己有能耐自己创造点机会见她呀!你俩处了二十多天,有没有独自待过?花了那么多钱,拉人家手了吗?”

“人家家里有老小……我能咋办!”兴盛犟。

“你不爱干活吗?撒个谎说地里活干不完叫她休假时帮你,果园里有个屁人影!方圆五里连个雀儿也没,这不就能独处了吗!”

兴盛见父亲说得非常有理,一时愣着不知如何换阵地接话。老马说话太急声音太大,说完又喘又咳,咳得腰窝子抽筋卡住了动不得,兴盛见状赶紧上前搭把手搀扶。老马望着笨儿子唯有叹息,躺下后两眼哀伤得跟鱼眼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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