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道子见这节奏不对,连忙试着扭转皇帝的想法:“皇兄,话不是这么说的,你想那谢安,号称是名门高士,应该是最不屑这种官场上压轧之事,要是他真的心怀风月,对权力毫无欲望,那当时受到了这样的冷待,就应该拂袖而去,不再为官才对。所以说,他的那些清高的气度情怀都是装出来的,是做给世人看的假象。”
只要是个做皇帝的,就一定会有一个重大的通病,就是“猜忌”。
这样的话虽然没有立刻打动司马曜的心,却在他心里埋下了一个问号,谢安是不是真的并不表里如一呢?
司马道子继续下猛药:“王国宝还给王妃说了另一件事情,当年父皇当初登基时,谢安是持反对态度的。”
司马曜果然心里一震,问道:“为何?”
“太和六年(公元371年)时,桓温让太后下令,废了海西公司马奕,立父皇为帝,当时谢安曾称这种行为叫做‘篡逆’。”司马道子不急不缓地说道。
这话说得,十分有技巧。
当时桓温废立皇帝的目的是为了立一个老弱病残做皇帝,好方便自己篡位,从这个角度来说,谢安的评价无可厚非的。但是反过来说,如果桓玄的这种行为真的被定性为“篡”的话,那当初被立上去的皇帝,也就是司马曜和司马道子两人的老爹,司马昱的帝位,岂不是名不正言不顺。也正是因为这样的原因,桓温死后,司马氏没有去翻旧账清算他,可以说,没有桓温,就没有司马曜的帝位。
司马曜不由得十分心惊,自己的帝位是从老爹手里继承下来的,如果王谢两家抓住当年的这个把柄,硬要说自己的皇位来得名分不正,再行废立之事也不是不可能的。
虽然谢安当年说这话针对的并不是司马昱,但是当年与现在可说是形势完全不同。
谢家究竟意欲何为?
有句话叫“疑人偷斧”,在司马曜身上是非常真实的写照。
之前司马曜再怎么防备谢安,也是十分隐晦的,也并不真心认为谢安犹存歹意。
而脑海中被种下了这个念头之后,他原先怎么看谢安怎么勤劳勇敢,现在就怎么看都是满腹阴谋。特别是谢玄的北府兵,由于后秦苻坚政权的内乱越来越严重,在北伐的道路上也越走越顺,对司马曜的压力就越来越大。
当年的桓温不也是打着“北伐”的名号,行夺权之事吗?
司马道子见自己的话起了效果,不由得十分得意,决定回去好好褒奖一下自己的内兄王国宝,多亏他出了个好主意啊。
建康的雪和北方的鹅毛大雪是完全不一样的,北方下雪的时候不冷,雪融的时候才冷得刺骨,而南方的建康,甚少下雪,也甚少能积起来,却是冰冷阴湿,让人十分难受。
萩娘坐在屋内,望着屋檐上慢慢积起的雪花,对着采苓亲昵地说道:“采苓,你看这雪,比以前都要大呢。”她和采苓都是十分内敛的人,此时却像两个真正的小女孩一样,眼睛里面闪耀着兴奋的光芒。
许是因为郑氏威风不再的关系吧,采苓的神色比之从前,更多了几分活泼,不再是之前战战兢兢,一副绝不敢行差踏错,一板一眼的样子。她眉开眼笑地回答道:“最好再多下一会,等雪停了我们好去堆雪人,让我母亲拿个胡萝卜过来做鼻子,可好玩呢。”
萩娘心内暗叹,以前自己总觉得自己生存压力大,却不知身边的人更是如履薄冰。
毕竟采苓还只是个十三岁的孩子呢。
如今臧府上上下下的“大权”可都落在萩娘手上了,臧俊撒手不管,郑氏又被软禁了,家里日常开支进项的管理和支配都由萩娘来做主。曾经十分清净的西苑每天早上都要闹腾一番,厨房的,车马的,打扫的,采购的,各个管事妈妈都来找她回话,连最为一本正经的正院刘妈妈面对她都不免要堆起一个笑容来。
采购的要对账单和物价单子,车马的要防着草料和易耗品有猫腻,厨房更是需要一日三餐来报菜单,连负责打扫的也要她拿主意,重要节气和祭祀的日子需要重点清洁家庙什么的。简直是一个能省的环节都没有,萩娘不胜其烦。只是阖府上下除了郑氏就只有她一个能拿主意的主子,臧俊是个方外神仙般不懂庶务的,要是交给臧俊管家,不出三个月臧府就只能靠借债度日了。
但她心心念念的只是怎样尽快把自己的亲弟弟接回来,肯定是要亲自去接的,总不能大咧咧一封信写给阮太夫人请她帮忙送回来。但家里又还没有完全安顿下来,重点岗位上还没能安排上可靠的人,还是得每日盯着。她不禁叹息,人生不管怎么过总是会有各种不如意,这话是真理。
萩娘看着手上的账本,看着看着就走神了。满眼的一二三四五六都是繁体字,一个阿拉伯数字都没有,账又记得杂乱无章,一笔一笔的只有进出记录,一点统计数字都没有。
她孩子气地把账本一丢,唤道:“采苓,让桑扈备车,我们去建康城里逛逛去。”
采苓狐疑地看着她:“女郎,这还下着雪呢……”
这倒是,下雪出门在古代可是不太好玩的事情,虽说不至于把马车陷在雪地里那么夸张,万一滑了倒了都麻烦得很,古代可没有什么米其林轮胎,轮子都是木头制的,很不好用。
臧家在建康的铺子她虽然知道,可是从来没去逛过,账本都是死的,总得亲自去看看,和掌柜的谈谈问问,才能知道实际运营的情况吧。她怀着这个美好的愿望,继续看起了账本,等着雪停。
仍然是看得头昏脑涨不知所云,她一抬眼,发现翠环正怯生生地站在门口看着她,没敢开口打扰。
自从萩娘大义凛然地把郑氏给软禁了起来,美其名曰“父亲说了,让母亲安心养病”之后,翠环对她的崇拜之情可说是达到了顶点。当日郑氏兴师动众地问罪萩娘,最后却让自己被关起来“养病”收场,这跌宕起伏的剧情在府内被流传成了多个版本,而这几个版本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大娘是个厉害的,在臧府想办好差,千万别和大娘作对,那是肯定没错的了。
萩娘之前自以为很明白翠环的心思,但那晚她被关的时候翠环居然来相助于她,实在是让她始料未及。她本质上是个乐意与人为善的人,更加重视的是别人对自己的恩情,哪怕只是举手之劳,星火之情,她是有恩必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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