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蝉鸣在月色之下显得很有意趣,这蝉的鸣叫如同有人指挥似得,一时齐齐而响,一时寂寂而喑,夹杂在众人的谈笑声中,倒也不显得嘈杂。
一卷白色的绢纱似是从天而降,垂落在武昌公主座前,正在众宾客诧异瞩目之时,她的侍女将一具古琴抱了过来,放在公主案上。大家纷纷了然,这大约是公主要亲自演奏乐曲来助兴了。
武昌公主虽自小不受宠,作为一个公主,该学的技艺可是半点没有少学。她没有高贵的母妃可以仰仗,不能撒娇躲避上学,反而被教养嬷嬷们逼着多学了许久的功课,她的琴艺可谓是十分出众。
她弹奏的竟然是皇帝司马曜大宴宾客那日,国手桓伊演奏的那曲《怨歌行》。
众人哗然,知道的感慨不已,不知道的四处询问这出典,一时间,大家的心神都被这悠扬的乐曲所牵引了。
此时谢安身边有许多人,混乱中萩娘看不清楚谢安的神色,正自担忧时,却被什么东西给晃了眼睛,仔细看时才发现,人群中有一个白色的背影,似有所图地一步一步挪近谢安身边,而刚才那反光,许是取出利刃时刀锋反射的光芒。
难道武昌公主的目标是谢安?还是,这只是个巧合?
她本想让采棠去见机行事,却想起来自己刚让她回去为自己拿件御寒的外衣。又见谢琰正听着那曲子兀自发呆,来不及与他交代一声,便带着一个侍女悄悄地绕到黑暗里,向那个白色的身影走去。
谢琰怔怔地听了许久,正想与萩娘说话,却发现她居然不见了,他问苏合道:“女郎去了哪里?”
苏合恭恭敬敬地回答道:“许是梳洗一番吧,郎君还请放心,女郎带了侍女一同去的。”
谢琰以为她带的是采棠,放下心来,继续安坐着。
此时却有一个眼生的小丫鬟走了过来,对着谢琰行礼,悄悄地说道:“那边暖阁有位姓臧的女郎不慎落水了已被救起,她唤我来席间寻郎君过去探视。”
怎么这么不小心?谢琰大急,连忙跟着她过去了,因嫌苏合脚步慢,吩咐她不必跟来,先回院子为女郎准备梳洗的热水去。
当采棠匆匆拿着披风赶来时,却发现座上的主子与女郎皆不见踪影,连苏合都不见了,不由得惶惶然不知所措。
武昌公主一曲即毕,起身向众人行礼致意,众人自是纷纷夸赞公主技艺超群。
此时那白色的绢纱后却又映出一个男人的身影,他颀身玉立,广袖宽袍,一袭白衣显得他飘然出尘,十分俊逸。
他悠然地向武昌公主行了一个礼,温柔地开口道:“公主琴艺超群,臣实是心生倾慕。”
这姿态,这声音,不是谢琰却又是谁?
此时和风霁月,夏夜微凉,人人心中都舒心畅怀。但见公主温雅美丽,谢琰风流俊逸,两人在一起可称为一双璧人,十分和谐的样子,因而都含笑竖耳倾听。
那”谢琰“继续说道:“臣与公主已议亲多时,如若公主不弃,不如就此定下婚盟,不知公主意下如何?”
虽然说婚姻之事应是父母之命,但此刻谢琰父母皆在,若都不反对,道理上倒也说得过去。
武昌公主自然是作娇羞状。
座上的宾客却开始起哄了,都说是郎才女貌,家世相当,自是天作之合,便是皇上也一定会赞同的云云。
谢安与刘氏虽然诧异,但见儿子主意已定,自然是不会干涉,微笑着乐见其成而已。
谢璎却急眼了,哥哥怎么会对这个二百五的公主“心生倾慕”,到底出了什么事?
她见席上确实不见谢琰的踪迹,连萩娘也不见了,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武昌公主矫揉造作了一番,正羞答答地想要答应下来,却听得席上传来一个清脆的童音:“咦,我家郎君不是已经与苏合姐姐一同回院子了吗,怎的还会在这里?”正是采棠的声音,她年纪虽小却习得武艺,因而声音虽轻,院里的众人却听得清清楚楚。
虽有人诧异,但小小奴婢的声音很快被众人的祝福声淹没了。
武昌公主不去理会她,自顾自地说道:“虽本公主只是一介弱质女流,既得琰郎厚爱,自然愿意侍奉左右。”一时间起哄声,嬉笑声,此起彼伏。
谢璎得了采棠的提醒,终于明白了过来,她站起身来,冲上前去,假意说道:“阿兄,我心里实在快活,你终于愿意娶妻了,父亲母亲也不用再为你忧心了。璎儿恭喜阿兄,请喝了璎儿这杯酒吧。”
采棠是什么身份?就算急破了头也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说什么“台上这个郎君是假的”之类的话。而谢璎又是什么身份?琅琊王氏的宗妇,陈郡谢氏的嫡女,在高门贵族眼中,便是武昌公主都没她身份贵重。
她当时就快步走了上去,抓住那“谢琰”的手,一把拉下那白色的绢纱,那人与谢琰相似但远远不如他俊美的脸就露了出来,谢璎故作诧异地大声说道:“这不是我哥哥,父亲母亲小心,府里有刺客。”
此言一出,谢府顿时乱成一团,殷管家连忙咋咋呼呼地呼唤家丁来“保护阿郎夫人”。
谢璎死死抓住那“谢琰”的手,吩咐家丁将他绑了起来。
其他不知所云的宾客皆目瞪口呆,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场风花雪月的美事变成了一场闹剧。
没人去理会武昌公主,也没人怪罪她,只是她脸上尴尬的神色怎么都掩饰不了。
武昌公主是花了心思的,因仰慕谢琰,她早就眷养了几个相貌身材相似的寒门美男,又专程让人学了谢琰的声音,在这白纱的掩映下,倒还是有七分相似,这也是孤注一掷的法子,若当时成功了,之后也没人能再来翻旧账。谁料想仍然是功亏一篑。
她恨恨地抓了几把琴弦,细韧的弦丝割坏了她细嫩的皮肤,她也兀自不知,心里的念头不停地翻滚着,转动着,她不能就此认输,她还有后招。
那小贱人还在我手里呢,琰郎,你倒是要好好思量一下,要不要娶我为妻。
什么刀刃的反光,什么白衣人,自然都是幌子,最为警惕的人也最容易上当,此时萩娘自然是已经落入了武昌公主的毂中。关心则乱,就是因为过于担心谢琰,担心他的父亲出什么意外,一向聪明伶俐的萩娘居然被没脑子的武昌公主算计了。要说这是武昌公主自己想出来的主意,真的是让人不由得由衷地感到不可思议呢。
谢安虽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性子,这时候因涉及到自己儿子,也不由得十分不快。他吩咐殷管事尽快把谢琰找来,便神色阴郁地与刘氏离开了,连与武昌公主寒暄告辞都省了。
谢璎却很担心,哥哥和萩娘去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