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贵人一人孤独地立在殿中,想起妙音说的,司马曜已然去世,即便是被自己亲手害死,仍是眷顾于自己,并没有半点埋怨,不由得悲从中来,后悔无比。
若这一切能够重来一次,她只愿为他无怨无悔地再活一次,绝不会再如此任性,如此自私。到了最后,自己竟然不能体察他的真心,即便之前他对自己的百般容忍,也没能让自己对他增加半分信任,可见从始至终,自己才是那个没有真正付出真心的人,辜负了一个帝王的爱。
若是能够重来一次,她绝对要好好地爱他,为他付出一切。
她反反复复地这样想着,默默地闭上了眼睛,沉沉地睡去了。
醒来的时候,她却不在自己宫中,正睡在一个简陋的小屋中,周围的环境都是那么陌生,又是那么熟悉。她一时有些迷茫,四处张望了一下,却发现自己的屋子竟然是普通宫女合住的那种后罩屋。
她吓了一跳,习惯性地叫道:“来人,来人!”
四周安静得很,却没人答应她。
她从心底涌起一种恐惧的感觉,就好像自己在一个陵墓中,周围一个活人都没有,她疯狂地推开门,冲到门外,却发现满天星辰,自己还是在宫中,这环境是那么地熟悉……
这不就是自己刚进宫时,住的那个小院子吗?
她一阵疑惑,却见远远地走来一个宫女,手上端着一盆水。
她一阵风似得跑了过去,抓住那宫女问道:“我怎么会在这?”
那宫女讶异地看着她,问道:“婉妹妹,我们住这里呢,你怎的倒像是魇到了?”
张贵人定睛打量她,才发现她脸庞清秀,眉目亲切,正是蔡女史。狂喜之下,她没觉得有任何不对劲,只是高兴地抱着她叫道:“阿蘅,皇后把你放出来了?”
阿蘅怪异地问道:“皇后娘娘?我还从来没见过皇后娘娘呢,婉儿,你还不会是还烧着吧,快进屋去,我给你擦擦身子。”
张贵人这才觉得有些奇怪,她问道:“为何你叫我婉儿?你不是说这么叫很失礼,怎么都不肯叫吗?”
阿蘅又好气又好笑,调侃地说道:“如此说来,我应该怎么叫您?”
张贵人理所当然地答道:“你不是总叫我娘娘吗?”
阿蘅脸上出现了恍然大悟的表情,焦急地说道:“果然是还没退烧,叫你不要乱跑了,快进屋去,若真是生了大病,谁都救不了你。”
张贵人不再同她争辩,她已然发现,眼前的阿蘅很是年轻,倒像是少年时候的蔡女史,没有了那种高级女官的凌人气势,只是非常亲切可人。
她默默地跟在阿蘅身后,轻轻地问道:“我们屋中可有镜子?”
阿蘅进屋放下水盆,这才似乎是松了口气地答道:“自然是有的,可不就是你最爱照的那柄梨花木镜子吗,还以为你烧坏了脑子,如今看来,这爱臭美的毛病还在,可见人是没有大碍的了。”说着递给她一柄老旧的木棉花雕饰的小镜子。
这柄镜子……
张贵人的泪水流了下来,年少之时她曾多少次地照着自己的娇媚面容,期望着有一日能被那年轻俊美的皇帝看中,成为他身边一名小小的侍婢啊。
那时候,她的梦想只是能在皇帝身边,天天看见他,就于愿足矣。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野心越来越大,以至于逼着皇帝说,若是皇后不在了,便立自己为后……
而皇帝也居然不以为仵,居然答应了。
这样深爱她的一个男人,她居然能够下得去手,这究竟是怎样的鬼迷心窍啊。
她哭个不停,阿蘅只以为她病痛缠身才不高兴,也不怪责她,只是温柔地为她递上帕子,问道:“你又想起你母亲了吗?”
年少时,自己最遗憾的事情就是没能见母亲最后一面,虽然自己母亲不是个好母亲,从未为了自己多费一丝一毫的心思,却也是将自己生下来的那个人,血浓于水,她对母亲也甚是依恋。
而此时,她心中唯一的人只有那个俊美的少年,司马曜。
她突然一阵狂喜,若她真的回到了过去,那司马曜岂不是没有死?
她破涕为笑的样子甚是好看,阿蘅出神地望着她,只觉得婉儿笑起来真如漫天花海,又如璀璨的星空,让人心生幸福之感。
张贵人问道:“陛下,如今身体可好吗?”
阿蘅扶额,无奈地答道:“自然是好的,只是这等事情不是你我可以关心的,你还是先睡一觉吧。”
张贵人高兴极了,乖乖地睡下,就像一个孩子。
她认真地对阿蘅说道:“阿蘅,明天你一定要亲口叫醒我,我不要从这梦里醒来,只有你叫我,我才能留在这里。”
阿蘅显然不明白她的意思,只能满口答应道:“除了我也没人会叫你,你就睡你的吧,明早我想办法去偷一碗粥来给你喝。”
这才是她的阿蘅,尽管直率,却是真心对她的,除了阿蘅也没人会这样照顾她了。
张贵人高高兴兴地入睡了,满心都想着明天就能见到活生生的皇帝了,只觉得所有的烦恼都消失了,睡得格外甜美。
“婉儿,婉儿,该起了……”
这声音好吵……还有双手在推搡着自己……
当她被叫醒的时候,一时还没反应过来,怒道:“贱婢,谁允许你来碰我了?”
睁开眼睛,看到的却是阿蘅呆怔的目光,她傻傻地问道:“婉儿,你刚才的表情,好凶狠……你做噩梦了嘛?”
张贵人,现在只能叫她婉儿了,婉儿这才想起来,自己已经真的回到了过去,那如梦一般的前世,那满手满身满地的鲜血,可不就是个噩梦吗。
她忙柔柔地笑道:“对不起对不起,我刚才确实是做噩梦了,幸好姐姐叫醒我。”
阿蘅见她恢复了常态,这才放下心来,递给她一碗尚还温热的粥,说道:“你快去洗漱一下吧,这燕窝粥可养人呢,我可是去厨房求了半天,她们才给了我小半碗的。”
婉儿感激地望着她,痴痴地说道:“阿蘅姐姐,你对我真好……”
阿蘅却像是看不得她这真诚的表情似得,转过头去,不好意思地说道:“你是我妹妹,我自然要对你好,以后我生病,可也指望你照顾我呢。”她语气俏皮,虽然是开玩笑,总觉得颇有几分认真的意思。
年轻时候的婉儿自然发现不了她这种异状,如今的婉儿却是曾在宫闱中摸爬滚打的张贵人,她心中不禁有些犹疑,面上却不动声色,并无任何不安的样子。
阿蘅,为何有些愧疚的样子呢?她有什么事情需要愧疚?
婉儿一时想不明白,也没有询问出口,只是默默地梳洗了之后,将那碗粥喝了下去,那粥软香糯甜,实在好喝,虽然前世也没少喝燕窝粥,但此时肚子饿得很,只觉得这粥好喝的都要把舌头吃下去了,婉儿恨不得把碗也舔舔干净,却实在是不好意思,只能恋恋不舍地放下碗,眼中颇有未尽之意。
阿蘅神色已然恢复了轻松,笑眯眯地看着她一副好胃口的样子,说道:“这粥不错吧,听闻是专门为皇后娘娘做的呢,我们这些小宫女能闻闻香味就算是有福气了。”
婉儿问道:“皇后娘娘的粥,为何厨房的人却敢给你呢?”
这话实在是一针见血,阿蘅的笑容一瞬间有一丝破裂,她强笑道:“自然是我会说话了,否则光凭我们俩这种低级宫女,哪有人愿意理我们呢。”
如今的婉儿,已不是吴下阿蒙。
阿蘅怪异的神色在她眼中,几乎可以肯定,她一定有事瞒着自己,然而究竟是什么事呢?
她思索了一下,试探着问道:“阿蘅,我们今日要做什么功夫吗?”
自己以前是做针线的宫女,这事她倒还没忘,当日就是因为差事太少,她们两个才会在宫中四处乱逛,才能遇到皇帝的。
阿蘅果然说道:“没事呢,你就好好休息吧,等你病好了,我就陪你去园子里逛逛,听说这园中以前是大富人家的后花园,有许多奇珍异兽呢。”
这倒是真的,建康的宫殿本就是将江东几大家族的庄子合并起来,重建的一座宫阙,因此还有不少建筑风貌沿袭了江东的建筑格局,并不完全是晋廷的风格。
婉儿努力地回忆着当初遇到司马曜的地方,问道:“你可知道陛下平日喜欢在哪里游玩?”
阿蘅神色古怪地看了她一眼,却没有怪责她,淡淡地说道:“你还是一定要做皇上的妃嫔吗?”
婉儿毫不设防地答道:“自然是啊,我这般美貌,陛下一定会爱上我的。”
阿蘅却叹了一口气,劝道:“婉儿,这不是你最好的选择,若是过了几年,我们出宫去,找个普普通通的人家嫁了,作那寻常人家的主母,岂不更好更自由自在?”
若是她不是一心想要回报司马曜,若是她心中没有那份爱,她此时可能真的会听从阿蘅的劝说。
这宫中的日子,看似美好风光,然而谁有能知道重重宫阙中,那份孤独?
然而她坚信,这是上天给她的一个机会,正是因为要让她回来报答司马曜的这一份爱,她才能够回到过去,回到司马曜还活着的这个年代,因此她绝对不能放弃这个机会。
她美目中充满着坚定与决绝,无奈地对阿蘅说道:“可我只愿意侍奉陛下。”
阿蘅不再劝她,只是默默地叹气,似是欲言又止。
婉儿试探地问道:“阿蘅姐姐,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事情,不能告诉我?”
阿蘅果然神色一变,又有些愧疚的神色出现在她脸上,不过她很快掩饰了起来,笑道:“你又在多心了,你放心吧,我可没你这般美貌,若是你到时候真的做了娘娘,可要让我做你的女官啊,那我也就知足了。”
一定有事,婉儿肯定地暗暗点头,她一定要知道究竟是什么事,让阿蘅露出这样愧疚的神色来。
至今为止,她还没做什么对不起自己的事情,而按照历史进程来看,之后她也没有做什么对不起自己的事情,一路都是帮着自己扶摇直上,那为何她会一脸愧疚呢?究竟是为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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