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这一切都还没有发生,若是陶潜能够预见自己的命运的话,只怕是不会再追随桓玄了,定然是要躲得离他远远地,千万不能与他照面,免得又被拉去当什么幕僚。
然而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一遍一遍地重演,从不会有例外。
陶潜见桓玄笑得畅快,不由得凑趣笑道:“却不知属下的名字有何怪异之处,然而能够令得您这般开怀,也算是属下的荣幸了。”
萩娘见他这般阿谀奉承的嘴脸,嘴角便撇了撇,颇有些抽搐之感。
她顿时觉得自己的世界观有些幻灭了,采菊东篱下的陶渊明实际上竟然是这样热心权势的人,这样拍上司的马屁也下的去嘴,简直无情。
可见语文书上那些滔滔不绝的赞美之词全部都是瞎说,那些写书的人根本就不曾真正了解过陶潜,只是从他的诗作推测他是个怎样的人罢了,然而这世上有才无德的人难道还少吗,能写诗又能代表什么呢。
桓玄见他颇有投效之意,也是十分惊讶,微微地收敛了笑容,含蓄地说道:“陶祭酒以为,男儿立身于世,该以何等功业为最高成就?”
陶潜忙跪了下来,恭恭敬敬地答道:“此处没有外人,属下便实话实说了,若说男子建功立业,没有什么能比开创一个朝代,取得最高的权势更加令人心驰神往的了。如今皇室暗弱,纵观四海之内,唯有您和您的家族是众望所归,属下不才,愿追随您成就您世世代代之功业,鞍前马后,无怨无悔。”
萩娘简直无语,他是从哪里看出桓玄众望所归的?说到底,桓玄不过是占了两个大州的控制权,兵马粮草众多而已,要说对他不服气的人,那可是大有人在。
但这是乱世,本就是以兵马治天下的时代,若不是之前谢安根本无心于篡位,否则若是他真的废了司马曜自立为帝,又有谁敢站出来反对他?即便有心,也未必有兵力呢。
如今若是桓玄真的集齐兵马一举控制了建康,只怕是除了北府兵,便再也没有能和他的兵力抗衡的了。
若桓玄有所决断,此时便应该放手一搏了,又怎会这样瞻前顾后。
然而桓玄本身不是一个十分果决的人,又因为顾忌到自己可能的悲惨结局,因此有些畏畏缩缩的。
即便是现在,见了陶潜这样推崇自己,他仍是有些犹疑,不敢与他推心置腹,只是淡淡地说道:“虽是主上并不十分聪慧,然而如今内有王雅太傅主政,外有谢玄将军监国,又怎么轮得到我这个小小的郡公参与朝政呢。”
陶潜很是不屑地说道:“王雅出身低贱,即便和属下相比,都未必胜过属下多少,若不是先帝垂爱,他如何能走到如今这么高的地位?一介平民左右着我朝的政治民生,成何体统?定然有许多出身高贵的世家贵胄看不惯他,想要除之而后快呢。”
这话桓玄听着很是顺耳,不由得露出了微笑,点头道:“王雅的确是出身太低了,不要说我了,便是京中的左仆射王珣也是与他不和,经常在陛下面前与他起争执呢。”
陶潜从容地答道:“王珣出身高贵,若是真有才干,早在当日先帝和会稽王不和的时候便应该匡扶陛下,压制会稽王了,然而他身居高位却尸位素餐,实在是当不得天下的柱石。”
桓玄心中只觉得十分惊讶,按照陶渊明的结局来看,他最终应该是看破红尘,辞官回乡的,然而如今看来,这人实在是个醉心功名的人,又并不是叶公好龙,是真的认真地分析过朝中的局势的,说出来的话也十分中肯,很有见地。
他原本只是为了逗萩娘一笑,如今却不得不重新审视起此人来,若他真的有想法,有谋算,将他纳入自己帐下也是使得的。
他略一思索,便认真地问道:“然而如今我在朝中的声望不如谢玄,在民众眼中我也不过是个郡公而已,若是你处在我这个位置的话,如今又会怎么做呢?”
陶潜对这个问题似是早有准备,不假思索地答道:“收买人心在历朝历代都是用以服众的方法,而更有效的伎俩,莫过于利用星象神迹这样的传奇来宣扬您的名声了。昔日沛公斩白蛇,秦王继位天降奇石,都不过是愚民的手段罢了。”
桓玄原先也是这么打算的,被他说破,不由得连连点头,只觉得遇到了知己,心中十分赞赏。
萩娘冷冷地望着这一对厚颜无耻地盘算着篡权夺位的男人,心中不由得十分鄙夷。
她不经意地瞥了陶潜一眼,却见他对着自己微微地眨了眨眼睛,似乎是若有所指的样子。
她心中一动,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便微微地侧脸去注视着他,却见他果然是故意冲着自己,又眨了眨眼。
难道,这人并不是他表面看来的这样追名逐利,而是另有隐情?
她心下有了成算,便故意怨怼地对桓玄说道:“您不是带陶祭酒来见我的吗,怎么就说起政事来了,这些无聊的事情你们两个私下去说吧,且让陶祭酒陪我下一会棋吧。”
桓玄颇有几分不满地说道:“平日我要陪你下棋你都推说棋艺不精,这会倒不怕在外人面前献丑了?”
萩娘俏皮地说道:“跟你下棋我要挖空心思争个胜负,自然就失了下棋的乐趣了,而输给陶祭酒也是十分正常的事情,我没什么可不高兴的。”说着还冲他娇俏地一笑,十足撒娇的样子。
桓玄这才释怀,笑道:“你要下棋也不急于一时,不如晚些再玩吧,我还有事要去找一下顾兄,你便帮我招待一下陶祭酒,待我回来再看你们下棋。”
这比下棋还好,真是瞌睡就送枕头,萩娘装作十分欢喜地样子,高兴地说道:“如此我便请陶祭酒给我写几幅字收起来吧,留作纪念。”说着对着桓玄心照不宣地微笑。
萩娘见桓玄走了,这才对侍立一边的江蕊笑骂道:“偷懒的小蹄子,还不快去用最好的茶叶给陶家郎君沏茶去?”
江蕊忙去了,萩娘这才问陶潜道:“您究竟是何人?竟敢冒充江州祭酒来哄骗桓公,难道是活得不耐烦了吗?”
那男子明显神情一滞,面露古怪之色,继而却又十分轻松地笑道:“小姑子果然是聪慧,不错,我并不是真正的江州祭酒陶潜,但你又是怎么看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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