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者微微一笑,拍了拍寄奴的肩膀,下定决心似地说道:“您的想法本是很好,黑夜之中,最引人注目的自然是火光了,然而,好男儿既然想要做出一番事业来,又怎能想着躲避开危险呢,自然是要迎难而上才行。”
寄奴细细地品味着他的话语,慢慢地说道:“您的意思是,我们要趁此机会……?”
那老者显然很喜欢他话中的“我们”二字,悠然点头道:“正是,声东击西本就是好计,但我们的目光要看得长远些……”
他一样压低了声音说道:“据我这几日的观察,围城军队的粮草和辎重都在西门附近,若是我们能一举烧了他们的粮草,只怕他们很快便会退兵,届时您可就是大功一件呢。”
寄奴却并没有十分高兴的样子,摇头道:“这样投机取巧的法子,不是堂堂正正的男子所为。”
那老者眼中闪过惊讶的神色,失笑道:“还以为您是个爽朗之人,谁知也这般迂腐,要知道,对于外人来说,重要的只是结果,一旦围城将士退走,城中百姓都会感激您,这就是民心,民心之背向,就是天命之左右,这么简单的道理您竟然不明白吗?”
他见寄奴还是露出了颇为懵懂的表情,忙继续劝道:“您可别以为这功劳来得容易,要知道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不积跬步之功,何以致千里?”
这还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如果会稽内史谢裕能向谢家家主谢琰,抑或是是征北将军谢玄举荐他的话,那这可比朝廷的封赏要有用得多了,且不看旁人,如今的豫州刺史王义,不就是出自谢家幕府的吗,年纪轻轻就担任了一方大吏,简直就是平步青云。
虽则这孩子生就异相,毕竟只是个不满十五的孩子,要和他说清楚这朝堂官场之上的是是非非,恩怨纠葛,似乎还是有些太难了。
寄奴果然交握着自己的双手,反复搓了几下,皱眉道:“可是,我原本是想要凭着自己的武艺立军功的,虽则这些围城的士兵人多势众,但我本已想好了如何击退他们的法子,定然也是十分稳妥的。”
那老者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老实不客气地说:“兵者,凶器也,即便你的计划再怎么天衣无缝,也总会有人受伤,有人会死去,如今有更简单又更有效的法子,你怎的还想着打打杀杀的,岂不是将旁人的性命看做是草芥一般?”
寄奴迷茫地抬起了眼睛,疑惑地问道:“在军中,长官都教导我们,我们既然选择了从军的道路,就已经将生死都交托给朝廷了,为国捐躯,本就是骄傲的事情,更是军人的宿命,又有什么可怜惜的?”
“放屁!”一个娇俏的声音适时地响起,寄奴和那老者一起望过去,却没见女子的身影,只有一个用头巾蒙着下巴半张脸的男子站在一边的阴影中,愤愤地瞪着寄奴,怒道:“佛说众生平等,你凭什么抹杀旁人生存的价值?”
寄奴看着那双明亮却有些躲闪的眼睛,顿时便明白了过来,无奈地问道:“竺法蕴,你跟来干嘛?”
那女子果然是竺法蕴,她见自己已经被识破,便大大方方地走了过来,却不跟寄奴搭话,而是向着那老者跪了下去,行了一个端端正正的晚辈礼,恭敬地说道:“师叔,弟子竺法蕴给您请安。”
她难得有这么文绉绉的时候,然而礼毕起身后,却又恢复了跳脱的样子,笑嘻嘻地说道:“师叔,您老人家怎么跑这来了,我师父说您突然就离家出走,几年都没回来过,您这几年都在吴地吗?”
那老者也没料到会在这里遇到竺法蕴,不由得尴尬地咳了一声,偷偷地瞥了寄奴一眼,故作镇定地说道:“这些并不重要,如今最重要的是……”
他还没说完,竺法蕴便惊讶地“咦”了一声,又问道:“师叔,您先前不是精于命理星象吗,如今您却这般出力相助这小子,难道他便是……”
那老者忙拼命地咳嗽,好容易才打断了她的话,忙急急地说道:“法蕴,天机不可泄露,你别再胡言乱语了。”
他尴尬地抚了抚自己的胡子,正色对寄奴说道:“抱歉,先前没和您说明,老朽法名竺法汰,自小在瓦棺寺修行,如今正巧在此地隐居,你我相逢即是有缘,却没想到您和老朽的师侄竟然也相识,可见我们实在是缘分匪浅啊。”
寄奴从他们的对话也大致能听明白两人的关系,却见竺法蕴一脸嘻嘻哈哈的样子,不由得心中不快,不高兴地说道:“你怎的不在山阴好好呆着,跟着我来会稽做什么?”
竺法蕴翻了翻眼皮,瞪了他一眼,怒道:“谁跟着你了?我本来就是四海为家的高僧,我愿意去哪里就去哪里,与你何干?”
她一边说着,一边却想起了先前刘穆之对她说的那些神神叨叨的话,粉面不觉有些微微泛红。
竺法汰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心中颇有些了然。
命运也罢,缘分也罢,一切都是天定而已,不能强求,也不能扭转。
他不再理会竺法蕴,而是认真地对寄奴说道:“机会和星辰一样,稍纵即逝,您快下定决心吧,只要你拿定了主意,老朽自会为您说动这些樵夫伙夫。”
为首的几个樵夫正巧走了过来,相互对视了几眼,这才郑重地对竺法汰和寄奴说道:“柴火已经点算好了,一共一百二十四捆柴火,就冲您愿意买下这些柴火的这份情,不论您要我们搬到哪里去,我们兄弟都决意相助。”
这些樵夫虽是鲁莽之人,毕竟也不是完全没有脑子的,哪有人会为了自己要用这些柴火而买下那么多捆?且不说寄奴是有什么谋算,就单凭他愿意买下这些柴火,免去了自己这些兄弟们有家不能回,在城外苦等的这份简简单单的恩情,自己也愿意领着兄弟们为他卖命一回。
更何况又不是打家劫舍,不过是搬几捆柴罢了,搬到哪儿不是搬,自己本就最擅长这事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