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碧清挤挤眼,长长的假睫毛在日光下投射出浓密的影子。
方遇像根本没接收到信号,固执摇头,“对不起,哪怕不是为了我自己,我也不能把面试内容告诉你,这对大家都不公平。”
蒋碧清笑容有些挂不住。
排在蒋碧清后面的一个男生忍不住嘲讽:“有些人明明是靠脸吃饭,还非要来和我们这些只能靠能力的人竞争,世风日下啊。”
蒋碧清气得发抖,转身指着这男生的鼻子尖叫:“你说谁靠脸吃饭,小心我告你诽谤!”
男生嗤笑,“我没指名没道姓,你这么急着代入干什么,心虚?”
蒋碧清那对长指甲蠢蠢欲动,胳膊仍然被掐着的方遇倒吸一口凉气,指向头顶的监控摄像头,提醒:“蒋碧清,沉住气。”
蒋碧清自己丢脸没关系,扯上别人就不好了。在场的谁不是奔着前程来的,蒋碧清闹得起,别人闹不起。
蒋碧清忍功了得,看了眼摄像头,冷哼一声,没再多说,翻出小镜子补妆。
方遇趁机奔向公交站。
好在没等多久车就来了,只是到这站时早没了座位,方遇像只考拉,抱着一根柱子不放。
夏日午后的骄阳愈发放肆,天桥桥墩上满布的爬山虎也顶不住炎热,叶子像烧烤后的鱿鱼一样蜷缩起来。
公交车像条胖毛虫,在长长的各种蠕虫的队伍里规规矩矩地排着队,慢慢向前蠕动,仿佛将时光也拉长了。
整个车厢就是一个烤炉,车上的方遇被旁边的人挤成了蜜汁烤鱿鱼。
“我想用我自己的钱,买自己的包,装自己的故事。”
方遇的脑海中突然冒出这句话。
《我可能不会爱你》里面,程又青的经典台词。
方遇把这句话改了一下。
我想用我自己的钱,买我自己的车,走专属于我的车道。
方遇被自己的念头逗笑了。
直到这时,她才真正明白,为什么现代人不顾堵车的压力,无视越来越晦涩的地球,仍然要疯狂置办私家车。
结果就是,蠕虫的队伍越来越长,蠕动速度越来越慢,越来越多的人想要私家车……死循环。
方遇鼻端充斥着汽车尾气、汗臭味、硫化氢味、不知谁家菜篮里的鱼腥味,脑子已经被这天气融化成了浆糊。
—*—
这次面试令方遇元气大伤,在床上躺了整整一天。
再过一个星期就是毕业典礼,届时学校会发放学位证和毕业证,领了这两样东西,他们就可以卷铺盖离开。
临近毕业,舍友们有的忙着找工作,有的忙着和这座城市告别,个个早出晚归。
三天过去,方遇没有收到Soul公司的二面通知。
她坐在楼道的台阶上。这里可以看见学校对面妖气缭绕的山。这么看了一会,她掏出手机给家里打电话。
“妈,我面试没过。”
方母似乎一点也不意外,柔声安慰她:“不要紧,回家来找,机会一样很多。”
方遇苦笑一下。
“你爸前两天喝酒,腿又开始疼了,让他请假他不肯,开车的时候腿不听使唤,擦了人家的屁股,赔了两千块钱……”
闲聊几句,电话里传来方父的声音:“小遇啊,面试没过?”
方遇嗯了一声。
方父声音高亢起来,“早说让你回来找,你不肯,让你考公务员,你也不肯。现在好了吧?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你在外头吃点瘪也好,否则老不长记性。这社会啊,没那么简单。”
对面话音变得嘈杂,似乎是方母在呵斥、抢手机,但没成功。
方父继续说:“我给你邮箱发了张表,你填一下发回来给我。我都打好招呼了,只要你来,位置肯定是你的……”
方遇嗯嗯啊啊地应着。
方父方母轮换着说了十来分钟,才将电话挂了。
方遇蜷着身子看向远处的山顶,肩膀被人拍了拍,是舍友梅子。
“小遇,怎么坐这里?”
方遇脑袋枕着膝盖,幽幽说:“给家里打电话呢,我面试没过,领完证就回家了。”
梅子长着一张娃娃脸,言行举止却是条汉子,不顾身上穿着西装裙,撇开两条腿在方遇旁边坐下来。
方遇看着她脱下高跟鞋,又脱下丝袜扔在一边,按揉红肿的脚跟。
梅子说:“我小姨介绍我去了阿狸妈妈子公司,我一说背景,他们就让我下周去二面了,斩钉截铁得我都脸红。”
方遇转头看她,“你不开心?”
“对啊,”梅子撇撇嘴,一把搂住方遇的腰,“我不想去,我想回家,你都不在这里了,就剩我孤零零一个,怎么活下去都不知道。”
方遇以为她是开玩笑,可肩膀却传来湿润感。
嗬,女汉子也有今天。
方遇问:“你是因为不能回家哭,还是因为舍不得我才哭?”
梅子拧了她一把,“你就不能安慰我两句。”
方遇扭着躲开,“对症下药,我总得知道原因,才知道怎么安慰你啊。”
有人因为找不到心仪的工作而失落,也有人因为陌生的城市和陌生的人群而忐忑。
梅子骂了一阵,好歹止了哭,开始数落方遇。
“让你多投几份简历你不肯,非要在一棵树上吊死,现在好了,你能回家了,留我孤身一人面对险恶的社会。”
方遇哀叹:“要怪就怪学校推荐的这个APP吧,里面只有这么一份我喜欢,我爸妈也不反对的职业,我也很无奈啊。”
梅子用手指猛戳她脑门,大骂:“你这么浪漫主义,依我看,就该坚持走你的作家道路,还求什么职,最后还不是要回家。”
当初说好了一起留在这座城市,可她没能做到,也难怪梅子生气。
方遇觉得最近好像很多人说她不肯这不肯那,她自我反省了一下,没觉得自己有哪里不对……也许这种想法本身就是不对的。
想不明白,干脆不想了。
梅子问:“说真的,你不难过吗?我都快难过死了。”
方遇眼神空了空,“难过倒不至于。”就是失去方向,有点迷茫。
她不是一个拥有雄心壮志的人,用她妈妈的话来说,就是没心没肺。
然而一旦有了目标,就一往无前死不回头。
当初填志愿报专业,家里劝她选师范、选法律、选管理、选国防,方遇不顾全家反对,选了中文。
这是她这辈子做过的,最大逆不道的事情。
可四年后的现在,她好像被磨去了棱角,人也变得越发散漫,再也找不到那种,胆敢与全世界为敌的彪悍。
这次与Soul的那个职位失之交臂,可以说是她迄今为止,遭遇的最大挫折。可她也仅仅是有些失落而已。
或许,还是不够喜欢吧。
不在乎,所以无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