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是夜。</p>
<p>知夏下了班之后并没有着急走，一个人坐在乐器房内。</p>
<p>她没有开灯，借着月光，独自一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风吹得窗前挂的风铃直响。</p>
<p>最后准备要关门走的一位老师发现了她。</p>
<p>“知夏？那么晚了还没有走吗？”她边走进来开灯边问道。</p>
<p>“我是专门在这里等您的。”她点燃了一根烟“有些事情想问问您。”</p>
<p>“怎么事啊？说的那么一本正经。”她坐到她的对面“你说说看。”</p>
<p>“顾芝老师，你和我的母亲以前很要好吧？”</p>
<p>顾芝挽了挽耳边的碎发“雪芳吗？嗯，是的呢，这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这里还是花街的时候我们还在歌舞厅一起卖过唱呢。”她顺手拿起桌上的烟盒，把一根烟叼在嘴边，知夏识趣的帮她送上了火“还有你父亲，还是个小坏蛋的时候我就认识了。”</p>
<p>“那……那次事故您也知道吧？”知夏问。</p>
<p>顾芝吸了口烟叹了叹气没有回答她。</p>
<p>“老师！把那次事故的事情告诉我吧！我想知道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知夏撑起身子往前倾“虽然我当时在场，但是我却什么都不记得了……”</p>
<p>顾芝打断她“知夏，那就是一个事故，没有什么可以多想的。”</p>
<p>怎么可能只是个事故……</p>
<p>虽然那天的事她已经记不得了，但她唯一记得的就是那个男人满身是血抱着她那死去的父亲，面无表情的看向她，接着她的记忆里就只剩下一片片的鲜红。</p>
<p>“知夏，不能总是对过去的事情念念不忘。”</p>
<p>“可是……”她努力克制住自己内心的颤抖。</p>
<p>顾芝坐到她的身边摸了摸她的头“沈贰老师不是替你的父母把你养成了那么好的一个姑娘吗？”然后捧着她的脸颊“别老是愁眉苦脸的，浪费了一张那么好看的脸蛋。”</p>
<p>知夏再也忍不住的一下哭了出来“为什么偏偏我是一个女人呢！这样的话那个老头子就永远都不会把我放在眼里！”</p>
<p>“傻孩子，你就是一个女人，这都是命，改变不了的，你只能去接受它。”</p>
<p>这次的谈话并不算愉快，等她出来的时候发现门外已经下起了雪。</p>
<p>“是初雪啊……”她伸出手接下一片，看着它在手心里慢慢融化。</p>
<p>还没进家门口，就能听到屋里有个猥琐的声音在笑，还自以为压低了声音别人听不到，殊不知旁人听的一清二楚。</p>
<p>知夏上去把戴在沈溢脑袋上的耳机扯了下来“你在干嘛呢？都这么晚了。”</p>
<p>沈溢被她扯的找不着北，好一会才反正过来“对，对不起。”</p>
<p>“我还在外面呢就听到你的声音了，一会小心别人告你扰民。”</p>
<p>沈溢把自己的耳机给抢了回来“实在是不好意思，一听就停不下来了。”</p>
<p>知夏这才注意到桌子上摆的全都是关于她父亲的文章和戏注，于是便拿起一本“这不是我父亲的吗……”</p>
<p>沈溢突然抬起头一直盯着知夏的侧脸看。</p>
<p>“你干嘛？”知夏瞪了他一眼“没看过大美女吗？”</p>
<p>“知夏姐和赵景轶老师长的好像啊！不对，不能说像，简直就是一模一样！”</p>
<p>知夏轻哼一声“那不是当然的吗？我们可是父女啊。”</p>
<p>沈溢夺过知夏手里的杂志抱在怀里用脸使劲的蹭“真是不甘心啊，那怕只有一次都好，好想在现场看赵景轶老师表演啊！”</p>
<p>知夏骄傲的笑了笑“看来你完全迷上了我父亲呢。”</p>
<p>“那是因为赵景轶老师的唱腔是在是太美了，浑厚有力，当年肯定是把一众姑娘都迷的不行。”</p>
<p>“这是当然的啊！”</p>
<p>“真的是，越听越喜欢，就算没看到画面动作，但就凭着唱腔就能把一段往事一个人物勾勒的活灵活现，好像全都在你眼前真实上演了一般。”</p>
<p>知夏也很得意“哼，比那老头子的表演有趣多了吧？”</p>
<p>刚刚还兴奋得不行的沈溢突然间就冷静了下来。</p>
<p>“嗯？那怎么可能啊！”他反驳到“沈贰老师的表演是最棒的，他的唱腔也是一流的，只不过是我学不学得来的问题，因为老师的唱腔表演滴水不漏，还得要用更多的演技和脑子才行。”</p>
<p>知夏坏笑的看着他“那你下回记得跟老头子也说说这些，然后你就能亲身体验一遍过鬼门关的感觉。”</p>
<p>沈溢额头上忍不住落下一滴冷汗“知夏姐，不要说那么吓人的话好不好！”</p>
<p>知夏笑着站起身来“算了，已经说的差不多了，明天还得早起呢，快点睡觉吧！”</p>
<p>“嗯？”沈溢一脸懵逼“早起？要去干嘛？”</p>
<p>“明天是邹珥老头子的专场表演，你不是也有一出戏要演吗？”</p>
<p>“是……是吗？”沈溢顿时感觉自己的脑袋一片空白。</p>
<p>剧院里，邹珥站在自己的专属看台上看着舞台上那人拙劣的演技，仔细听甚至还能听出那人唱腔里的一丝丝颤音。</p>
<p>他戴上眼镜，脸上是叫人猜不明的表情，他不用去看都知道那些挑剔的客人的表情。</p>
<p>“老师，打扰了，我是沈元骤。”年轻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邹珥应了一声，一个身着黑色长衫的年轻人推门而入“今天谢谢您邀请我来。”</p>
<p>邹珥把烟掐灭“嗯，这么大的雪辛苦你了，快进来吧。”</p>
<p>沈元骤拘谨的站到邹珥身边，打量打量周围的环境“不愧是老师，这个剧院真的好大啊！能有那么大排场的京戏演员现在除了老师您就没有第二个人了。”</p>
<p>“谢谢。”邹珥把眼镜取了下来，引沈元骤往里面走请他坐下，旁边的侍从醒目的倒满了茶水。</p>
<p>“能在这样的场合里跟老师演对手戏真的是太荣幸了。等沈溢他们这出戏完了之后就到我们了呢。”</p>
<p>邹珥轻哼一声，目光还是落在了远处沈溢的身上，看得沈元骤心里有些不舒服。</p>
<p>此时的邹珥已经扮好行头了，云肩水袖腰悬玉带基本上都配齐了，就差戴个凤冠马上就能上台。</p>
<p>由于刚刚戴过眼睛的缘故，邹珥眼周的油彩有些脱了，沈元骤主动请缨“老师，我帮你补个妆吧？”</p>
<p>邹珥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他马上吩咐人去拿了过来，细心地帮他画鬓描眉。</p>
<p>都是戏都是越唱越有味道的，唱戏的人也一样。</p>
<p>现在的邹珥正是他一生演艺生涯最黄金的时候。</p>
<p>虽然现在的他青春已经不在了，但扮起青衣来却更有味道，为角色更添几分风韵。</p>
<p>沈元骤看的几乎都要着迷了。</p>
<p>“不过话说回来……”沈元骤听着沈溢的唱腔忍不住来了口“沈溢弟弟的……”</p>
<p>邹珥直接打断他的话头“因为那个家伙根本就没有练习够，还是今天早上才知道要上台，舞台的走位简直就像是来跳踢踏舞的，还好今天演的是昆曲剧目动作幅度不是很大，不然我现在给他叫医生了。”</p>
<p>“这样你都让他上场吗？”沈元骤有些不服气。</p>
<p>“他自己非要要求的。”邹珥画好妆起身整了整自己的行头“真是不听话啊，那就让他凭着那副傻样儿逗观众开心好了。”</p>
<p>虽然邹珥的说的都是对沈溢的不满，但是听到沈元骤的耳朵里却变了味。</p>
<p>“不过这段戏无论是从唱腔还是动作来看，都不像是老师的，更像是赵景轶老师的风格……还是说根本就是在刻意模仿赵景轶老师。”</p>
<p>“最近他很喜欢抱着话匣子听赵景轶的戏，我也不喜欢教别人什么，放着他不管，结果就变成这个样子了。”邹珥低头笑了笑。</p>
<p>“这样没事吧？”沈元骤有些担心。</p>
<p>“没事的，只不过是让人有些不舒服罢了。好了，快去准备一下吧，快到我们上场了。”</p>
<p>下场时，沈溢正巧碰上了准备上台的邹珥，他也知道自己刚刚表现的特别不好，一时间不敢面对他“老师……那个，我……”</p>
<p>“没什么好说的，别碍事，去把衣服换了，一会给我好好听。”邹珥连个正眼都没有给他。</p>
<p>沈溢难过的把头低了下去不敢看他“是。”</p>
<p>邹珥今天要表演的是梅派的贵妃醉酒，采用了昆曲的表演手法，每个字有固定唱腔、每个唱腔有固定动作，多表现的是抑郁和苦闷。</p>
<p>沈溢从昨天晚上开始就没睡过觉，一整晚都在练习今天要表演的曲目，现在整个人都困的不行。</p>
<p>看着杨玉环在花园里醉酒戏耍，不肯开口只用手势来说明的场景，听着胡琴和着鼓节的声音，不知怎么的，竟然看在进场的阶梯边的门框上就睡着了。</p>
<p>舞台上正安静，观众们都在专心致志的看着杨贵妃流连于花丛中戏舞。</p>
<p>突然一阵阵的打鼾从舞台的右侧传来。</p>
<p>这不是这出戏里该有的。</p>
<p>观众席上突然起了一丝细语，邹珥心里一咯噔，还好他反应够快说了一句“怎么此处会有鼾声？难道是我太过于想念皇上了吗？”把一个思念成疾的女子表现的淋漓尽致，惹得底下的观众都笑出声来。</p>
<p>“沈溢公子，快醒醒，快醒醒！”李伯拿手拍了拍沈溢的脸。</p>
<p>这会沈溢还睡的正香，被人突然吵醒还有些不悦，但下一秒一睁开眼就到了邹珥还穿着身戏服站在自己面前，好像下一秒就会喊人把沈溢拖出去斩了。</p>
<p>他被吓得往后退了一大步。</p>
<p>“李伯，那么大的雪租不到车吧？帮我叫个车夫，坐人力车回家吧，我想早点回家。”邹珥开口道。</p>
<p>沈溢只感觉一滴一滴的汗从自己的毛孔里往外不停的冒着，被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p>
<p>邹珥话语一顿，对沈溢说“你，不用回去了，从现在开始你就不再是我的徒弟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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