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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区,【跳蚤街】。
路灯照亮了黑夜,却照不透人心的黑暗。
寂静无声的街道——阴森可怕,潜伏夜幕下的阴影——伺机而动。
在商讨计划之前,执法队长摆出一副严肃、深沉的样子,然后开口说:“达特·维克多到执法厅报案,并且直接找到我的办公室。”
卢姆掏出了一包还没开封的香烟,撕着透明塑料薄膜和烟盒上蓝色的封签。剥开银白锡纸,15支橘黄色的烟屁股便齐刷刷的对着他。
他抽出其中一根烟,然后衔进嘴里,用打火机点燃,并嘬着烟嘴让火星燃烧到烟草内部,灰白色的烟雾渐渐从顶端腾起,烟点着了。
烟雾从他嘴里吐出来,在空气里画了个圈儿。接着便将目光瞥向布兰特:“他看上去很恼怒,说你从他的保险箱里抢走他的金币。”
“500金币。”布兰特脱口而出,“与我们之前跟他约定的酬金少了200。”他笑了笑接着续道,“他还说让我下次再去拿剩下的。”
“这个死胖子倒是挺有趣的。”比恩的唇角露出嘲弄的笑声,“下次记得叫上我一块去,说不准咱们可以带回一只烤焦的大肥猪。”
布兰特没有回应比恩的低趣玩笑,他不认为还有下次的机会。对于遭受到的损失和耻辱,他确信达特·维克多不会轻易的就此罢休。
“达特要求我派人逮捕你。”卢姆直截了当地说,“也许他现在不知道我们是一伙的。但他迟早会知道,又或者他只是在试探我。”
“他是耍了我们,但你直接找上门去,从他那里抢走了一大笔钱,就没想过后果吗?”卢姆的口气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掺杂着责问。
“我当然考虑过后果。”布兰特面色丛容坚定的回答,“正是因为如此,我才会把大家都召集起来,商议接下来的对策和计划。”
维克多家族对那些找他们麻烦的人,从来就不会心慈手软。谁要是和他们成为敌对关系,那就注定了需要承受他们更加强势的报复。
哪怕伤人,一向谨慎地达特也不会大张旗鼓的硬碰硬,反而懂得用阴谋手段达到目的。阴森恶毒的心思让人根本没机会反抗和预防。
布兰特从不怀疑维克多家族的强悍实力和阴险手段。只要他们愿意,就随时能让你付出惨痛的代价,甚至让你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当维克多家族开始实施报复的时候,产生的后果,你无法想象。”卢姆激动的说,“布兰特,你迟早会为今天的行为而后悔的。”
他内心的激动难以平复,雀跃的心跳,叮咚叮咚。就像一滴雨水滴进湖面,缓缓扩散。究竟是激动,还是惧怕,他自己都无法确定。
在这间屋子里,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贵族的残忍,狂妄、野心和贪婪。尤其是那些掌控着绝对力量的贵族。因为他也是贵族中的一员。
为了权力和利益的争夺,为了挽回遭受的羞辱和损失,他们会用不惜一切手段将对手置于死地。令人不寒而栗的血腥与残忍的手段。
卢姆扔掉了手中的烟头,狠狠的踩在脚下,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卷成一团的树纸,直接丢在了桌子上:“瞧,达特已经行动了。”
一支烟的时间如此短暂,他还未来得及细细体会便消耗殆尽。他再抽出一根,重复了点燃的动作,娴熟的吐出一个烟圈,久久不散。
那团树纸在桌子上打着滚,比恩伸手抓住并摊开,上面印着布兰特的头像,底下写着:“500个金币悬赏捉拿布兰特,无论死活。”
比恩将视线移向了布兰特,然后又看了看树纸上面刻印出来的头像。“画得还挺像的。”他评价道,“你以后出门可得当心点咯!”
“无论后果有多糟糕,我都不会因为做过什么事情而后悔。”布兰特口气生硬,言辞也变得激烈,“而会因为没做什么而遗憾。”
“即便时光倒流,事件重新发生,我还是会做出一样的决定。”此刻的他,就和他的弟弟一样倔强、固执,坚持自己的选择和执念。
布兰特在心里默默的告诫自己:「既然下定决心,就必须果断行动,并承担后果。在这个残忍的世界,犹豫不决成就不了任何事。」
“达特这件事,我也参与了。”霍克在旁边突兀插上一句,像是在表面自己的立场。那张黝黑宽阔的脸颊上,依然是严肃而又认真。
缇娜依旧静静地倚在窗前,望着窗外浓重如墨的夜色,眸子里没有丝毫的温度。屋内布兰特和卢姆的争执声,她好像没有听见似的。
比恩却摆出一副饶有兴致的表情,看着他们互相争执着。他并不担心这两个人之间的争执和分歧,会影响到他们彼此的相信和依靠。
即使在信任和依靠的同伴之间,争执和分歧也是无法避免。当面的争执,分歧并不可怕;没有矛盾,没有分歧,慢慢疏远才最可怕。
“不要去招惹黑玫瑰和血乌鸦。”卢姆突然加重语气,刻意提醒他面前的同伴们,“难道你们都忘了下城区的生存法则吗?”
“没有人可以忘记。”布兰特脱口而出,并在自己的心底默念着这句:「布兰特,记住无论如何,都不要去招惹黑玫瑰和血乌鸦。」
自从他懂事的那天起,这句话就是在他耳边听到过最多次数的劝告和叮嘱。他当然不会忘记这句警告的箴言。这辈子恐怕也忘不了。
这句警告的箴言已经深深的刻印在他的脑海里,无论如何都抹不去。但这并不代表他会听从那些曾经出于关心、好意的劝告和叮嘱。
如果有人问他,是什么给了他勇气和自信,让他敢于挑衅、或者直面挑战这句下城区的所有平民们都时刻谨记、且自觉遵守的箴言。
那么他的回答则是:第一,无所畏惧;第二,无所畏惧;第三,还是无所畏惧。因为只有无所畏惧,方可一往无前。
“可你却愚蠢的同时招惹了这两个强大且危险的家族。”卢姆的责问,直截了当,眉头紧锁,“你把我们所有人都置于危险之中。”
这位正直的执法者总是在劝诫自己的同伴们‘不要去招惹黑玫瑰和血乌鸦’。但却忽略了自己在执法的过程中,招惹过他们多少次。
其实最愚蠢的那个人是他。只是他装作不是。他本可置身事外,却偏偏涉身其中;他可以有更好的选择,却愚蠢的选择与盗贼为伍。
卢姆的这番话,让布兰特有压力、感觉很差、被动、沮丧、焦虑、困惑,如果这个责问的过程再长一点,他甚至会想方设法逃避……
负面的情绪就像一股妖火,煽动着布兰特焦灼的内心,催促他要么抗拒,找出借口来反驳;要么赶紧结束这场会面,然后逃之夭夭。
“在这座包裹着孤独与冰冷的,充满着暴力和罪犯的,弱肉强食的城市里,”布兰特最终选择了反驳,“一切事物都是危险的。”
“对于那些害怕危险的人,危险无处不在。”他说,接着又不甘示弱地加上一句:“我不怕危险。我这种人,本身就是一种危险。”
最后他吐露无奈的语气续道:“跳蚤街的穷人们都快要饿死了,我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发生,我必须拿回那笔本该属于我们的酬金。”
在这个等级制度分明的世界,以上议院为核心的贵族几乎控制着一切资源:机器、食物、木材、药品、矿石等等任何有价值的物品。
然而,对于这座位于钢铁天棚底下阴暗的下城区而言,食物是最稀缺的资源。谁控制了食物,谁就掌控着生命,谁就拥有了权力。
水果、牛奶、鸡蛋和牛肉等等高蛋白质的食物,对于那些被永远囚禁在下城区的平民们来说,是极度的奢望。因为他们根本买不起。
或许有些为贵族服务的穷人瞧见过这些昂贵的食材,却从未真正品尝过它们的味道。只有贵族和富人才有资格享用这些美味的食物。
下城区的潮湿土地上,永远只生长着三种农作物——黑土豆、黑蘑菇和黑麦。同时也是所有居住在下城区的平民们赖以生存的食物。
可即使是这几种食物的售卖价格也不便宜。而那些没有工作的穷人根本买不起食物。罪犯和反抗随之诞生,但更多的是饥饿与死亡。
“我们可以尽最大的能力,救助尽可能多的穷人。”卢姆对着布兰特说,“但有时候我们无法帮助所有人,希望你能够认清事实。”
“我知道。但我只是做了我力所能及的事情。”布兰特又想起了饥肠辘辘的波顿夫妇,想起了那个缩卷在墙角下瑟瑟发抖的小女孩。
卢姆用像撕裂棉布一样可怕的声音,吼道:“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这么做可能会害死更多的人。”他话语激昂的仿佛在参加雄辩。
“那些黑心的乌鸦会加倍讨回他们所失去的财产。”他再次提醒对方,“而狠毒冰冷的玫瑰们则有可能会烧毁这里的一切,包过生命。”
卢姆的警告绝非危言耸听。无论是维克多家族,还是兰尼斯家族,他们都有这个实力将跳蚤街、甚至整个第九区从这座城市中抹去。
“这就是我召集你们回来的原因。”布兰特接下话茬,“在他们来找我们麻烦之前,我们得想办法在这两个家族之间制造出冲突。”
在这个孤独冰冷的城市里,最普遍的、重要的和危险的冲突。不是富人和穷人之间的差距、或者执法者与罪犯之间的对立。
而是贵族与贵族之间为了权力和利益的争夺。‘夜幕下的阴影’的诞生和存在,就是不断的在黑玫瑰和血乌鸦之间制造更多的冲突。
作为下城区仅有的两大贵族,维克多家族和兰尼斯家族明面上保持着和平共处的姿态,但暗地里互相伤害的阴谋诡计,绝不在少数。
黑玫瑰和血乌鸦都想要成为下城区的独裁统治者,而他们谁也不愿意分享这个权利。所以他们之间迟早会爆发一场争夺权利的战争。
布兰特之所以会接受达特的雇佣,带着同伴们去偷窃兰尼斯家族的货物。即是为了丰厚的酬金,亦是想要制造两个家族之间的冲突。
然而他的计划并没有达到他预想的目标,至少从现在的局势来判断,贵重的货物被盗窃后,兰尼斯家族至今都没有任何的异常举动。
布兰特心想:也许是因为神秘莫测的黑玫瑰夫人没有绝对的把握,能够战胜阴险狡诈的乌鸦们。所以这一次的损失,她选择了隐忍。
但他依然坚信着,兰尼斯家族和维克多家族之间,迟早有一战。贵族无论如何都不愿意与他人分享权力,这就如同王座只能有一个。
缇娜回到屋内坐下,挥手驱赶着飘向她的烟雾,忍不住抱怨道:“卢姆,你就不能少抽几根,这满屋子的烟味,你是想呛死我们?”
“说不定他真就这么想的呢?”比恩口不择言地打岔道,“我怀疑这家伙就是贵族派来的间谍。”他试着转移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
卢姆旋即露出一副瞠目结舌的神色。“都出这么大的事了,你这家伙居然还有心情跟我开玩笑。”这位执法队长的态度依然严肃。
可当他瞧见几乎整个屋子都弥漫着浓浓的烟雾后,而缇娜确实被这些烟雾呛的难受时,他便用手指掐灭手中的还未燃尽的那根香烟。
“我们已经利用各种手段,在他们之间制造了不少的损失,”霍克开口道,“但喽啰即使是死的再多,对于贵族而言,无足轻重。”
布兰特却并不完全认同霍克的后半句。没有可以指使的喽啰,贵族就必须亲力亲为。若是黑玫瑰和血乌鸦面碰面,其结果可想而知。
“不要小瞧任何人,也许其很弱小,但也能让你送命。”布兰特强调,“能够成为贵族手底下的喽啰,就足以证明他们有些能耐。”
霍克则更加坚定地说:“在那些高傲的贵族眼里,无足轻重的喽啰就好比蚂蚁,根本就不会引起这两个家族的重视,更别提冲突。”
“我认为霍克说得一点没错。”比恩立即赞同的附和道,“那些高傲的贵族根本就不会在意蝼蚁的死活,他们的眼里只有自己。”
“所以我们若是不弄死几个狗娘养的贵族,黑玫瑰和血乌鸦是不会互相报复的,更谈不上让这群小心谨慎的贵族彻底爆发战争。”
比恩爆着粗秽的言语,直接说出了自己内心的想法。这个肆无忌惮、胆大妄为的想法,却并没有引起他的同伴们过多的惊讶表情。
在‘夜幕下的阴影’所有成员的印象当中,比恩不仅是一个幽默风趣的魔术师;还是一个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的,口无遮拦的家伙。
“我真该把你丢进监狱里,让你好好尝尝里面的苦头。”卢姆装腔作势的威吓道,“或许只有这样你才会谨记下城区的生存法则。”
“我们应该成为生存法则的制定者,而不是遵守者。”比恩则傲慢的回应道,“况且你休想在我这滥用职权,我可是有特权的人。”
魔术师口中所谓的特权,是平民永远都享受不到的特别权利。而‘免受牢狱之灾’这种特别的权利,只有真正的贵族才有资格享受。
平民痛恨贵族,痛恨他们拥有的特权与奢华的生活,却不是痛恨特权本身。他们不满真正根由,是为什么特权没有掌握在自己手里。
这个长相平平,有些幽默的年轻人,虽然不曾真正拥有贵族的头衔,但他却是一个名副其实的超凡者,真正拥有、且享受特权的人。
对于超凡者来说,他们所拥有奇特的异能,不仅代表着超凡存在,还有因为超凡力量而获得的荣耀、地位、土地、财富和特权等等。
【超凡者暨是贵族,贵族皆为超凡者。】在‘元老众议院’统治下的光辉帝国境内,这是一条永恒不变的定律。
其意是指:凡是拥有异能的超凡者,就是名副其实的贵族;而贵族的头衔,也只能赋予拥有异能的超凡者。绝无例外。
即使比恩没有正式的贵族头衔,但他却拥有实际的贵族特权。因为只要他愿意,他随时能够成为一名真正的贵族。一名勋爵。
他有资格成为贵族,只要他向监管者展示自己的超凡力量,帝国律法将会赐予他贵族的身份和姓氏,以及前往上城区居住的通行证。
至于比恩为什么没有选择温暖的光明和自由的生活,布兰特也曾因为这个困扰着他的疑问,与比恩私下有过一次简单、真诚的交谈。
比恩当时给予他的回答同样是简单、真诚的一句话。「没有同伴的光明与自由,是最孤独与冰冷的生活。」这就是比恩给予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