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不疑说罢,眼神狠戾的看向他,用力的握住刀柄旋转着刀身。
文子矜只能听到雍王痛苦的嘶鸣声,他没撑一会儿声音就愈发微弱,直至完全消散。
凌不疑一直到看见他的脑袋无力垂下后才拔出匕首,随后又凑近了些,在确定他真的没了生气后才转身,却是冷不丁看到了一抹淡黄色的身影背对着他站在审讯室外。
他无意识的张了张嘴,眉眼间的狠厉在初级那一抹亮色的瞬间变得柔和,神情有些不知所措起来,握着匕首的手下意识松了松。
他的世界也像这暗淡潮湿的审讯室一般,文子矜是其中唯一的色彩和温暖。
文子矜在听见里面匕首落地的声音后才转过身来,与愣在原地的凌不疑直直对上了双眼。
她看见他双手无力的垂在两侧,唇角也还在不易察觉的颤抖着,眼底带着紧张无措的情绪。
凌不疑想朝她走来,脚步刚抬起却又被他生生按下,姌姌一定会觉得他现在很可怕吧,他这样想着,不进反退了半步。
文子矜将他的退却和落寞收入眼底,凌不疑的侧脸也沾染上了雍王的鲜血,平白生出一股妖冶的美感来。
凌不疑的目光一直落在文子矜身上,他看见她抬手推开了审讯室的铁门,一步一步坚定的朝他走来。
文子矜走到他面前才停下,她先是侧头看了一眼他身后垂着脑袋满身鲜血的雍王,随后抬起头对凌不疑微微笑了笑。
“子晟,霍氏一族在天有灵,一定会为你感到欣慰的。”
文子矜声音轻轻的,却是重重的砸在了凌不疑的心里。
“姌姌......”凌不疑眼眶通红,他颤抖着声音抬起手想要拉她,在看到自己手上鲜明的几处红色后又想放下。
“我在。”文子矜主动握住了他想要垂下的手,一路将他拉到不远处的凳子上坐下。
文子矜像小时候一样挡在他面前,隔绝他与雍王的尸体,她从袖兜里抽出一抹方巾来,俯下身,细细的替凌不疑擦拭着脸上的血迹。
凌不疑始终仰着头看向她,视线随她的移动而移动,他乖巧的坐在那里,像一个娃娃一般任由文子矜摆弄,任谁也想不到身后的那具血迹斑斑的尸体是他所为。
文子矜又蹲下替他擦着双手上的鲜血,手上动作没停,眼眶却是愈发透红了,如果不是当年孤城覆灭,他也会像京城其他儿郎一般,不会像是现在这样,双手沾满鲜血。
“好了。”她的声音明显不对劲。
“姌姌,怎么了?”凌不疑拉过她的手柔声关心道。
“没事。”文子矜调整好情绪回答道,“只是心疼你。”她蹲在地上,抬眸对上凌不疑的双眼微微有些啜泣道。
凌不疑闻言顿了顿,随即回过神后一手将人捞进怀里,文子矜失去重心一时间只能顺着他的力道坐在了他的腿上。
凌不疑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替她拨弄着方才被他扰乱的发丝。
“姌姌,我很需要你。”凌不疑低头埋进她的颈窝,声音闷闷的。
凌不疑的呼吸均匀的洒在文子矜的脖颈处,痒痒的,她却不舍得推开他。
文子矜抬手抚上他的后脑,随后轻轻摩挲着他的脖子安抚道:“子晟放心,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一直在。”
“少主公!少......”
梁邱兄弟在外面等了半天,等到看见了廷尉府纪大人的身影才匆匆往里赶来。
梁邱飞大步赶来本是想提醒他们少主公纪大人来了,属实是没想到会看见这幅场景,一想到自己坏了他们少主公的好事,他这屁股就抽抽的疼,难怪方才阿兄让他来呢。
文子矜听见声响立马撑着凌不疑的肩膀站起身来,瞬间弹了出去,昏暗的光线遮住了她通红的脸颊。
凌不疑怀里一空,他拢了拢空了的手掌撑在腿上。
“何事?”凌不疑又恢复成之前那副冷峻的表情。
“少主公,纪......纪大人来了。”梁邱飞头都不敢抬,哆哆嗦嗦的回禀道。
文子矜闻言也朝凌不疑看去,凌不疑抬手扯了扯自己的衣领。
“通知纪大人。”他语气坚定,一脸坦然,“雍王叛变,因对圣上有愧,现已畏罪自杀。”
“这......这,纪大人也不会信啊,他会验尸。”梁邱飞犹豫道。
“照我说的便是。”凌不疑起身握住文子矜的手,留下这样一句话后就拉着她一同离开了。
“子晟,若是我父皇问责,我去同他说......”
文子矜也握紧了他的手。
“不用。”凌不疑打断道,他看着文子矜略带担忧的神情勾了勾嘴角,笑着安慰道。“我有分寸。”
“可......”虽说以文帝对凌不疑的宠爱程度,应是不会重罚他的,可也难免会为了平息朝臣的意见,多少有些罪责。
“别担心,姌姌。”凌不疑安慰道,“你再陪我去个地方,可好?”
文子矜自然是点头同意。
她随凌不疑上了马车,马车行驶一段时间后在杏花别院停下。
文子矜看了看别院的大门又看向身旁的凌不疑,是啊,亲手解决了一个仇人,他现在最想做的事应该就是与亲人们诉说吧。
二人进去后,凌不疑先行去别院的卧房换下了盔甲,文子矜同林媪一起服侍霍君华喝了药。
晚膳后,霍氏祠堂。
凌不疑跪的笔挺,视线落在前方的牌位上,文子矜陪同霍君华在一旁修剪祠堂的花枝,时不时的目光看向凌不疑面无表情的侧脸上。
“阿母。”凌不疑突然出声,因着霍君华也在场,所以他可以毫无顾忌的对着他阿母的牌位这样唤道。
霍君华拿剪刀的手僵了僵,原本平静的脸上也有了些异样的神情,文子矜只当没看见,她担心霍君华会突然情绪波动,便从她手中自然的接过了那剪子,继续若无其事的修剪起来。
“偷换军械之人,孩儿已经查清,并且手刃了仇人。”凌不疑不急不慢的讲给霍君华听,更是讲给霍氏全族听。
“您放心,我们霍家的仇,我一日也不敢忘。”凌不疑平静的说着这些,文子矜朝他看过去,霍君华也下意识攥紧了手中了花枝。
“终有一天,我会查清孤城被灭的真相,我会将所有有罪之人,都诛杀殆尽,一个也不放过。”凌不疑对着牌位一字一句道,文子矜只看到他的侧脸愈发紧绷。
“血债......”霍君华听他这样说,脑海里又重新浮现起孤城城破那日的景象,她双目无神,只攥紧了花枝颤抖着声音,“血偿!”
文子矜闻声朝她看去,凌不疑也扭头朝她看来。
“霍姑姑,您受伤了。”文子矜看见她指间渗出的鲜血连忙想去掰开她的手。
凌不疑也过来蹲在她身前,“我替您包扎吧。”他眼神示意文子矜让他来,随即抬手想要取下花枝。
“不,不,不!阿狸!”没想到霍君华见他来了愈发反抗起来,她一边想拉开他的手一边拒绝道。
“你忘了,你从小就怕血,你手上被划了一道口子,你还晕了一个时辰!我自己来。”霍君华挣脱开,充满慈爱的训斥道。
文子矜刚想开口说她来,却是听见凌不疑略显落寞的话语在耳边响起。
“我长大了。”凌不疑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如今连上战场杀敌都敢,怎么会怕血。”他抬眼看向霍君华。
文子矜不知是不是她看错了,凌不疑的眼底含着一抹愧疚。
“不!你不能上战场!”霍君华抬头对上凌不疑的双眼,她神情开始惊慌起来,“那些兵器都是坏的!你打不过他们的!他们一个都没有来!”
“你不能上战场!你不能上战场!我自己来!我自己来!你怕血的!”
霍君华情绪开始不稳定,她无措的揪起自己的衣摆想要擦去手掌的血迹,生怕被凌不疑看见了害怕。
“子晟,我去叫人拿药箱来。”文子矜看了一眼她的伤口,找借口起身退了出去,有意的想将空间留给他们姑侄二人。
“公主。”梁邱兄弟一直守在门口,见文子矜出来了便立即上前。
“去找个药箱来,霍姑姑受了伤。”文子矜轻声吩咐道。
“是。”梁邱起应声带着弟弟下去了。
文子矜席地坐在堂前的台阶上,待他们兄弟二人取来药箱后也没有立即进去,只是依旧静静的在门口等着。
过了约莫半炷香时间才有脚步从文子矜身后响起。
文子矜刚起身便被来人从身后抱住,闻到熟悉的味道,文子矜也放松下来。
“姌姌。”凌不疑双手扣在她身前,下巴抵在她肩膀上。
文子矜转过身回抱住他的腰身,双手轻轻拍着他的背脊,“我在的。”
“快了,就快了。”凌不疑闭上眼睛在她脖颈处蹭了蹭,没头没尾的说了这样一句话。
文子矜知道他在说什么,是家仇得报之日。
凌不疑若是知道她是这样想的,定然还会补充一句,娶她过霍家之日。
……
次日。
文子矜在公主府收到了程少商送来的书信。
她在信上说,她昨日已经从袁善见那儿知道了何家非要何昭君嫁给楼垚的原因。
何家满门只存活下了何昭君和她幼弟,她需要在弟弟成年能独当一面前牢牢守住何家的部曲,楼家二房是断然不会贪图何家部曲的,楼垚又是个护短的软性子,她何昭君能拿捏得住。
她与楼垚约定了,要在何昭君回京时一同去当面与她说清楚,希望文子矜能陪他们一起去。
从知道何家满门的遭遇时起,文子矜就决定了要亲自去城门接何昭君回都城了,所以现下面对程少商的这个请求,她自然是没有拒绝的理由。
何昭君要在冯翊郡处理好何家人的后事,归期应是在两日后,眼下文子矜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
三皇子府。
“姌姌,怎么不坐?”
文子端听到下人通报,连忙从书房赶来前厅,一眼就看见站在前厅中央,穿着藕粉色衣裙的妹妹。
文子矜对上他的视线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上次她被越妃关禁闭时,这些个兄弟姐妹,只有她三兄去看过她。
“想你了嘛。”文子矜拉着文子端的胳膊在一旁坐下。
“少来。”文子端太了解自家妹妹了,她这般笑盈盈献殷勤的模样,一定是有事要求他。
“说吧,什么事?”文子端接过文子矜递来的茶,无奈的浅笑道。
“三兄,我想,让你帮我盯一个人。”既然意图都被他看穿了,文子矜也就直说了。
“哦?”文子端显然很意外,他这妹妹一向低调友善,怎么现在会要他帮忙盯人?“何人?”
“城阳侯夫人,淳于氏。”文子矜也没卖关子。
她想了许久,这淳于氏该如何处理,她手头自然也是有能用的人,但大部分能胜任这个任务的,都是她父皇母妃派给她的人,她不能保证他们是否会将这事禀告他们二位。
倒也不是说不能让他们知道,不过是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罢了。
文子矜想了一晚上终于想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那就是让她三兄来替她查。
她要查淳于氏本就是怀疑她手里有城阳侯的把柄,让她三兄的人去盯着肯定比她的人盯着更稳妥。
若是真查出些什么来,这帮了凌不疑的功劳也能顺势落在她三兄头上,这样如果往后三兄真到了与太子和凌不疑对上的境地时,他们也能念着这一点对她三兄手下留情些。
文子矜越想越觉得自己简直是个天才。
“查她做什么?”文子端疑惑道,在他眼里,妹妹似乎与城阳侯夫人没什么瓜葛纠纷来着。
“三兄,我就是觉得她不太对劲。”文子矜也不能直接跟他说,只能随口这样解释了一句。
“三兄你就派人帮我盯着她,她每日与什么人来往,做什么事都要记录下来。”
文子矜一脸诚恳,文子端这个妹控怎么可能会不同意,再说了,妹妹只是想要盯一个人而已,又不是想要天上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