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啊,刘大妞,十几年不见,你竟摇身一变成了城里人。”
某处建筑工地的水泥管里,宽大的管口搭着一个破草席子充当门帘。
掀开草席,就是一个典型流浪汉的窝儿:一床脏兮兮、露了棉花的被子,一个破搪瓷盆,搪瓷盆里放着杯子等物品。
头发几乎全白的男人背靠着水泥管,身上盖着破棉被,不知多久没有洗澡了,头发已经发粘,脖子上裹了一层的黑灰。
他身体消瘦,鹰钩鼻,一双眼睛幽深而阴鸷,让人一看,就知道不好招惹。
他阴恻恻的看着站在水泥管前的中年妇人。
这妇人穿着时髦又贵气的呢大衣,头发烫着洋气的卷儿,身上也不知道涂了什么东西,闻起来香喷喷的。
妇人面皮儿白净,一双掩在袖子里的手细腻柔嫩,一看就是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
岁月仿佛也没有在她脸上留下太多的痕迹。
明明已经五十岁的人了,看起来也就四十出头的模样。
男人越看越生气,他在深山老林里吃草根、睡山洞,活得像个野人。
而这个女人却吃香的喝辣的,过得如同贵妇。
凭什么?
明明当年犯错的人是她,凭啥受苦受罪的却是自己?!
男人瘦削的脸都有些扭曲了。
看向妇人的眼神更是冰冷至极,“许雅萍?哈?你还真厉害,不但给自己换了名字、换了身份,还嫁给了城里的有钱人。”
“听说你那个老头儿很疼你,不让你干活,整天把你养在家里?”
“正好,我刚从大山里出来,没钱没工作,连个正经身份都没有,咱们可是老相识啊,你怎么也要帮帮我,对不对?”
妇人,也就是许雅萍,死死地看着男人。
她看似平静,其实心里又是嫌弃、又是惊惧。
这个男人,居然没有死在大山里,还在那里活了十几年,如今更是顺利的走了出来。
更让许雅萍想不到的是,这个男人居然还找到了自己。
她、她已经改了名字,还换了个身份,跟娘家也早就断了联系,在省城,没有一个人知道她的过往。
这男人是怎么找到自己的?
“铁柱,你、你还活着?”
许雅萍心里拼命的想着,脸上却故意做出仔细辨认的模样。
经过一番辨认,她似乎终于确定眼前这个落魄盲流是自己认识的那个人。
许雅萍“惊喜”不已,眼泪更是激动的滑落下来,“你不知道,那天你逃进了大山,没几天就有人在林子里发现了一些破烂的衣服。”
“他们告诉我,你死了,被野兽咬死了,连块骨头没有剩下。”
“我不信,想去找你,可我娘死活拦着。我爸死的早,只有一个娘最疼我,所以我、我——”
许雅萍哽咽难言。
抽搭了好一会儿,她才又继续说道:“我求人把那些衣服取了回来,呜呜,我认得那件衣服,那还是我亲手给你做的。”
男人冷眼看着,但,听到许雅萍的哭诉,他阴鸷的眼眸中还是闪过一抹迟疑。
在他的记忆里,刘大妞,哦不,现在是许雅萍了,她对他确实很好。
也正是因为这份“好”,他才会为她顶罪,然后逃入大山,最后落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你家的情况,你也知道,你爸妈早就没了,你爷和你叔嫌丢人,不肯认你。”
许雅萍继续哭诉,“我、我就给你找了个风水宝地,给你立了个衣冠冢。”
“哦?你给我立了个坟?”
男人有些意外,因为他真不知道。
他在大山里过了十几年,遇到危险就逃,每逢寒冬酷夏也会迁徙,早就忘了来时的方向。
他出山的时候,也是在另一个出口。
等走出来一打听才知道,他居然到了隔壁县。
他刚出来的时候,形容更加不堪,甚至都不会说话。
还是在街头流浪了一年多,重新融入了社会,这才恢复了语言能力。
他没有身份证,身上背着命案,又不敢回乡,便顺着铁轨一路流浪。
上个月,他爬火车来到了省城。
他的模样都不用化妆,妥妥就是个乞丐。
而他在过去一年多的时间里,也确实靠乞讨为生。
在省城某个市场,他乞讨的时候,猛然看到一个似曾相识的人。
他起初还有些不信,禁不住尾随了那个女人。
知道了她的住址,也打听到了她的事,经过半个月的观察,男人终于确定,这个女人就是他想了十几年的那个女人!
对于许雅萍,他是真心喜欢,否则也不会为她顶罪。
可他在大山里被野兽追,没饭吃只能啃菜根的时候,又忍不住的怨恨:都怪她,如果不是她要投机倒把,他们的事就不会被邻居发现。
如果不是怕邻居跑去告密,他们也不会跟邻居发生争执。
如果不推搡,那个女人也不会失手打死邻居。
如果没有打死人,他也不会头脑一热的帮那个女人认了杀人的罪过。
如果不顶罪,他早就娶妻生子,日子或许不富裕,却也活得堂堂正正,而不是像他现在这般不人不鬼!
像他这幅鬼样子,就算死了,都没脸埋回祖坟啊!
过去十几年,悔恨、怨毒等如同蚂蚁搬啃食着他的心。
他对许雅萍的感情也无比复杂:有爱,有恨,有思念,有埋怨……
尤其是现在,男人自己活得像个乞丐,而许雅萍却如同高高在上的贵妇,男人就愈发不平。
所以,他故意给许雅萍递了消息,约她来建筑工地见面。
男人早就想好了,如果许雅萍不认自己,或是露出丁点儿嫌弃的模样,他就弄死她!
哼,反正他已经是“杀人犯”了,杀一个、杀两个,没有任何区别!
但,男人万万没想到,女人认出自己后,非但没有任何嫌弃,反而哭了,还哭得这么难过。
更让男人心动的是,许雅萍居然还给自己立了衣冠冢。
所以,十几年没有音讯,不是许雅萍忘了自己,而是因为她误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男人的心有些动摇了。
许雅萍还在哭,“铁柱,你既然活着,你咋不早点儿回来?呜呜,你知不知道,我一个寡妇,日子有多艰难?”
“寡、寡妇?”
“嗯,我给你立坟的时候,就当着乡亲的面儿说了,你是我男人。这些年,每年清明,我也会给你烧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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