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侯无恙,不过是陈年箭伤,吃两贴药就好了。”
乔佚在床上坐了起来,一手撑着身体,一手捂着心口。
话说是无恙,但面色煞白,冷汗淋淋,看着是相当有恙。
床边,站着郭显良。
论实职,乔佚领一军兵马大元帅,乃正一品将军;论品级,乔佚承二等候勋爵,乃超品大员,乔佚之地位超然,朝中已鲜有人可敌。
郭皇后或是怕郭显良来了之后反被乔佚压了一头,因此给他封了一个不伦不类、闻所未闻的“超一品军司大臣”的头衔。
既是超一品,论实职的话,就比乔佚的正一品将军还高了那么一点。
因此,面对郭显良时,乔佚并不自称“本帅”,而是自称“本侯”,搬出他超品二等候的身份来,和郭显良掰了个平手。
郭显良也不服气,从来到军营的第一天起就选择性忽略了乔佚的自称,开口闭口称他“乔大帅”,妄想以此凌驾于乔佚之上。
他抱着试探的目的假作关怀,上前按住乔佚,便要去扯他的领子,“什么箭伤?让本军司看看。”
乔佚早准备好让郭显良眼见为实,但过于爽快也是不妥,忙拢着衣襟,连连拒绝。
当然,也没忘此刻自己正是“箭伤发作、疲乏无力”的时刻,稍稍拢一下便放了手,传递给郭显良一种他很虚弱的感觉。
领子被扯下,撞入郭显良眼帘的,便是乔佚白净皮肤上盖碗碗口大的一个圆形伤疤。
看样子,确实是箭伤,且必然伤得极重,伤愈后才会留下这么大一道疤。
“这是什么时候伤的?箭头取出来了吗?”
“好几年了。是三叉箭,箭头还在里面。”
“哦。”
郭显良不疑有他,三叉箭之伤刁钻难愈,寻常人中箭后根本不敢想取箭头的事,能保住小命就不错了。
“乔大帅身负要职,一举一动都牵扯着战局变幻,怎么没听说有受过三叉箭之伤?”
“身负要职只是后来的事,一开始本侯不过区区先锋副将。”
言下之意,即这三叉箭之伤乃是乔佚当副将时受的。
郭显良又哦了一下,还要再问,寝帐门帘就被人掀了开,杜仲一手扯着药箱、一手拉着军医,直接冲到乔佚面前来。
“军医来了,快,给大帅看看!大帅,您怎么样了?”
杜仲盯着乔佚问,直接无视了一边的超一品军司大臣郭显良。
郭显良挺了挺腰,坐直了,清咳。
杜仲这才瞄过去,眼一瞪像是要发怒,然后眸一敛顿了顿,放下药箱又退到杜衡身边去。
杜衡:“……”
为大帅的紧张、对郭显良的不服,微妙的情绪、紧张的气氛,一切全让杜仲这瞪、敛、退三个动作给演活了。
杜衡在心中叹道:啊,这堪称完美的本色演出啊。
郭显良强调了自己的身份地位后,又假惺惺地关心起乔佚来,为此免了军医行礼,还严令他“务必彻底治愈乔大帅”,然后才挥挥手,遣了杜仲、杜衡二人出去。
乔佚每次擅离军营都是用的旧伤复发的借口,因此军医倒是镇定,但见了乔佚心口上那道伤疤后,还是暗暗吸了口冷气。
乔佚一双褐眸意味深长看着他。
“罗军医,四年前本侯中三叉箭时便是你救治、护理的,当时为了保命,箭头没有取出来,头几年倒还好,今年不知怎地,竟复发了三次,你可有法子彻底治愈?”
罗军医睁着一双小小的眼看着他家大帅。
他家大帅今年确实是有“旧伤发作”,再算上这次,也确实是三次了,可前两次……
前两次,大帅他就是说头痛、背痛、心口痛,并没有敞开伤疤给他看啊。
啊,不对,他在西北都当了二十年军医了,他记得很清楚,他家大帅从来到军营就没受过大伤。
罗军医都糊涂了。
但能当军医的,本质都不糊涂。
想想近来士兵们私底下讨论的那些,再看看坐在他家少帅身旁那个士兵们一提起就要骂的郭军司,罗军医像是明白了什么。
他附身应道:“既是旧伤,再要彻底治愈。可能性不大。且容老夫看看……”
罗军医一边说着,一边就去帮乔佚号脉,乔佚难得地对他微笑点头,他便知自己是蒙对了。
装模作样地望闻问切一番,又道:“无妨,与前两次情况相似,老夫开几剂药,大帅吃了就……”
“咚咚咚——”
忽然,一阵急促的战鼓声传来,打断了罗军医的话。
紧接着,寝帐门帘又被掀开,杜仲又冲了进来,“大帅,不好了!北越军夜袭我营!”
郭显良嚯一声,站了起来。
乔佚仍旧半躺在床上。
这段时间,北越军动不动地就搞游击、搞突袭,几次交手下来,乔佚也摸清了北越军的尿性,他们就是小孩般来捣乱,或是土匪般来抢粮食,并非想真正开战。
当然,乔佚也不敢托大,万一这只是北越军故意放出的烟雾弹,就为了麻痹他们,等他们放松警惕后再大举进攻呢?
因此,每次战鼓擂响,乔佚都亲自带兵出迎,小心谨慎,严阵以待。
可这一次恰好遇上他“箭伤复发”,不知内情的杜仲紧张了,上当受骗的郭显良也紧张了。
乔佚心道一声“天助我也”,故作艰难地也从床上下来了。
“杜威,取本帅战衣来,本帅要亲自迎战。”
“大帅……大帅不可!”
杜仲来拦,“那道箭伤都复发了,大帅您万万不可再上战场,万一把伤口崩了、把小命赔了,岂不浪费了殿……当初的一番付出……”
杜仲差点说露嘴了。
不仅仅是在郭显良面前差点说露对成雪融的称呼,更是在乔佚面前差点说露成雪融为了解他同心蛊所做的付出。
他有点心虚,声音渐说渐无。
郭显良暗暗激动,心想自己守了这么久终于发现镇北侯一点猫腻了。
不敢打草惊蛇,就故作不察、毫无诚意地劝了句:“乔大帅身体抱恙,确实不宜出战。”
杜仲直接给郭显良飞过去一个白眼。
你知道我家大帅不宜出战,那你原先好歹是个从二品将军这次你来你还带了那么多兵,你倒是代替我家大帅出战一次啊。
郭显良:“……”
真的好想把这个姓杜的参将揍一顿啊。
乔佚才不管杜仲和郭显良怎么打眼皮官司,自己取了战甲、披风,一边穿戴一边往外走。
套战甲的时候,甩披风的时候,他还不忘僵了一下后背、顿了一下脚步,好像箭伤真被牵扯了,正痛着。
杜仲急急忙忙跟上,走出寝帐,就见乔佚刚结束和杜衡的一番耳语,在杜衡的搀扶下跨上了马,驰骋而去。
“大帅!大帅等等!”
杜仲飞身上马,追着去了。
郭显良站在寝帐门口,远眺的目光越发凝重起来。
.
如往常一样,敌军来匆匆、去匆匆,不过半个时辰,胜利的号角吹响了,众军凯旋。
但这次回营的士兵却没一个会笑的,个个紧绷着脸,紧跟着杜仲、杜衡两匹快马,直接来到了罗军医帐篷外。
“军医!罗军医何在?”
杜仲白着脸大喊,帮着杜衡将趴在马背上的人扛进帐内。
“大帅负伤!快,快来帮大帅止血!”
郭显良匆匆赶来,刚走到帐篷外,便听到大嗓门杜仲颤着声反反复复喊着这一句。
他掀开帐帘走进去,就见到受伤昏迷的乔佚正趴着。
杜仲费力地在帮他撕战衣,战衣下原是雪白的中衣湿淋淋地都成了红色,露出来垂落在床榻两边,滴滴答答往下坠着血。
这伤,有点重。
罗军医两名学徒拿出了金创粉、白棉布、剪刀、钳子、针、线等等出来,见乔佚情况不大妙,还自作聪明地去搬了火盆、铁烙过来,准备着让罗军医从牛头马面手里将乔佚抢回来。
杜衡看得胆战心惊。
他偷偷扯了一下罗军医的袖子,“让他们出去……”
罗军医医术高明,为人也很机灵。
他透过战甲看到的乔佚背上那道伤和他一身的血有点不符,再想起刚刚乔佚“箭伤复发”时,他号到的也是不浮不沉、和缓有力的极好脉象,当下又明白了。
他低头看着乔佚,佯装没有发觉超一品军司大臣郭显良也在帐内,冷漠而专业地说:“老夫要为大帅开刀缝合,最忌分心,为了大帅安危,请众将士回避。”
乔家军是出了名的军纪良好,罗军医这话一出,帐篷内的士兵便鱼贯而出。
也就一两个眨眼间,帐篷内还直挺挺站着的,除了罗军医师徒三人,就是杜仲、杜衡、郭显良。
杜仲还有点不情愿,杜衡偷偷对他挑挑眉、努努嘴。
“郭军司,”杜衡一脸沉痛地对着郭显良行军礼,掀开了帐帘,“军司大人这边请。”
郭显良是打着协助抗敌的名义来的,这段时间乔佚日日迎战而他冷眼旁观也就算了,如今乔佚受伤了,他要是还不配合军医救治,那就太说不过去了。
于是,他也不情不愿地退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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