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珊瑚走过了许多地方,见过许多人,杀过许多妖怪,甚至认识了不少年轻弟子,只是再没沈知非在身边时的心乱心喜。
她的珊瑚剑已经能瞬间开出四十剑,闯出不小的名声,有人说她烈,有人说她傲,有人说她狠,更多的人说她美。
她却始终没找到那个愿意对剑的人。
没人见过这样一对小夫妻。
她甚至遇见过大哥,代表着红坎铁家荣耀登上仙云宫大法师榜第三位的神杵铁如海。
大哥劝她回家,那么多年,什么恩怨都该放下了,更何况不过是几句话。
不,放不下,伤人的话语不会随风而逝,只会在心底烙出伤痕,纵然结痂,也是硬邦邦横亘心头的疤。
大哥恨铁不成钢:
“你是女孩子,何必那么固执?他都不在那么多年了,你还放不下?”
她在心底冷笑。
她不过离开铁家,自寻出路,若是换了一个男子,那叫知耻而后勇,换了自己,便叫固执,叫冥顽不灵。
若非大哥这番话,也许她会回去,然而听了大哥这番话,红坎铁家在她脑子里又恢复了铜墙铁壁冷冰冰的模样。
她继续行走天下,就算半年内沈知非会带着阿苏躲在一处安静的角落,半年过后,他总会出来的,终有一日,会找到沈知非的。
秋风乍起,她偶然坐在路边一家破茶棚,端着一杯半黄不黄的茶水,望着团团乱飞的黄叶发呆。
面前一条黄沙大道,许久都没一人来往。
三日前她追着貌似沈知非夫妇的信息来到这里,然而刮遍全城,都没找到沈知非与阿苏。看看时间,差不多半年了,她怕,沈知非会不会跟着阿苏一起走。
“师妹,总算找到你了。”
大师兄突然骑鹤而下,落在她面前。
十多个原本散落在旁边喝茶的路人,纷纷杀过来,挡在铁珊瑚面前:“你要做什么!”
铁珊瑚摆了摆手,十多人悄无声息退后,又恢复了喝茶路人的模样。
“不知大师兄来此有何贵干?是不是棠棠死了,要抓我回去抵命?”
大师兄脸上露出几丝狼狈与不忍,勉强笑道:“你消气没有?跟我回去吧。”
“不回,我脾性不好,当不起你们百岁峰的弟子。”
大师兄坐在她旁边,凝视着她,道:“这些日子,你受苦了。”
铁珊瑚又是一阵冷笑:“受苦?我好着呢,你看看,旁边都是我的侍从,要去哪里去哪里,要什么有什么,比百岁峰时自在多了。”
大师兄默不作声。
“怎么?听不习惯?你可以走了。”
“师妹,这不是你!”大师兄忽然目泛泪光。
“怎么不是我?想说现在的我尖酸刻薄?不好意思,现在的我,才是真正的我。”她举起杯子,喝了一口茶。茶叶粗劣,又泡久了,那一口苦涩无比,仿佛把人埋入了酸菜缸里。
“师妹,对不起!我们错怪你了。”
铁珊瑚倏地低下了头。
很多话语就此堵在了咽喉,再也说不得。
滴答,一颗泪珠砸进茶水中,格外惊心动魄。
再抬头时,她已经又戴上了冷冰冰硬邦邦的面具:“不敢,哪敢劳烦你们百岁峰弟子道歉啊,你们一个个英明神武,从来不会错的。”
“师妹,你回去吧,师父想念你,棠棠为你担心不已,就连小师弟——”
铁珊瑚第一次准确听到沈知非的消息,不由拉住了大师兄的手腕:
“小师弟他怎么啦?复活了?你们不是说我杀的他吗?”
大师兄凝视着她的手,轻声道:“他一直在百岁峰。你走后没多久,他便回来了。”
他没事!
难怪自己一直找不到他,原来他在百岁峰!
自己真是蠢,怎么没想到?
她忽然想到阿苏,问:“那他妻子呢?”
“你说他表妹阿苏?”大师兄脸上浮起一片黯然,“她去世了,上山后不久便去世了。真可怜,那么年轻……”
铁珊瑚霍然站起:“回去!”
经过练武场时遇到沈知非,铁珊瑚差点认不出这是沈知非了。
他瘦了很多,之前属于他的少年般的纯真与稚气,都彻底消失了,整个人看上去,就像一棵老藤蔓。
见到她,沈知非不过点了点头,昔日毛茸茸的眼睛,眼皮塌陷,黑眼珠孤零零吊在中间,显得陌生而无神。
自己担心他的安危,千山万水去寻他们,他却躲在这里,重逢时只当自己是路人。
铁珊瑚心中一酸,满腔的话都咽了下去,匆匆跑回自己院子。
还没进门口,远远的便闻见阵阵浓郁的花香,院内沿着墙壁摆了满满两排黄黄白白的菊花,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珊瑚,是你吗?”
棠棠从屋内扑出,一身嫩黄衣裳,仿佛一只蝴蝶似的扑到她身上,紧紧抱住她,泣不成声。
棠棠温热而有力的双臂,让她有点不适应,要说话,但还未开口,便被一连串喷嚏声堵住了。
“啊,你不喜欢菊花?”棠棠惊诧地问,“我明明记得你小时候最喜欢菊花的。”
铁珊瑚摇了摇头:“我喜欢菊花,但不喜欢菊花的香气。”
“不好意思,是姐姐擅作主张了。”棠棠一叠声唤人,令丫鬟仆妇急急把满院菊花都搬去自己院里。
她携着铁珊瑚的手,进入房内,问这段时间哪去了,黑瘦了许多,想来吃了不少苦头,都怪自己爹,臭脾气,有话不好好说,把人都气跑了:“还好你肯回来,要不我真不知如何是好。”
不知为何,出去一趟,铁珊瑚觉得自己和棠棠之前毫无隔膜、亲如姐妹的感觉完全消失了,现在的棠棠对自己而言,更像一个比朋友多亲近一些的好朋友,但绝非姐妹,她甚至觉得棠棠的语气有些陌生,棠棠的亲密也有些刻意。
她再也没法像以前那样无拘无束地喊棠棠姐了。
明明之前棠棠离开五年,一回来说了两句话,小时候的感觉便回来了。
现在,她却再也没办法找回以前的感觉,以前的自己。
她推说累了要早些休息,棠棠连声说好,临出门口时又停下脚步,问她知不知道小师弟比武拿了第二,只败给大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