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献忠在凤翔城下被闯王高迎祥狠狠摆了一道,差点儿没被洪承畴包了饺子。哪知这才刚撤出凤翔,高迎祥又派来信使联络,邀他前往会盟,信中言语恳切,态度谦卑。
原来此时入陕的各路义军皆已汇聚到了西安城下,但西安毕竟是陕西省城所在,城防坚固,重兵云集。而在诸路义军中,也就数高迎祥和张献忠两支队伍最为强悍,倘若张献忠不来,单凭高迎祥,想打下西安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此时,洪承畴大军正在回援途中,大伙儿都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合则生分则死。
大战一触即发,张献忠也顾不得先前的恩怨,当即下令军掉转向东,朝着西安进军。
随着张献忠的加入,汇聚于西安城外的各路义军总兵力达到了整整二十万,连营五十里,声势浩大,烽火照西京。
西安若失,天下震动。虽说这群流寇除了高迎祥和张献忠外,其余大多都只是乌合之众,可洪承畴还是不敢冒这个险,他赶忙将主力官军及后勤辎重队暂时交予贺人龙统领,并千叮万嘱,务必日夜兼程回援西安。
贺人龙自是满口答应,洪承畴随即带着曹文诏连同其本部一千精锐轻骑,先行一步,星夜抄近道赶回西安,布置城防。
洪承畴前脚刚入城,义军后脚便将西安围了个水泄不通。顾不上庆幸,洪承畴立刻召集城中各级文武官员,共商御敌之策。
众官员七嘴八舌地争论了老半天,还没等他们商议出个所以然,城外义军就对西安发起了猛烈的攻势。按照先前议定的作战方略,西营义军的主攻方向是北面的安远门。
由张可旺率兵五千打头阵,张献忠自领大军在后压阵。
张可旺踌躇满志地领兵来到护城河边,然而城头上的官军却没有半点儿动静。张可旺不知是否有诈,于是分兵一千为前队,将扶梯架在护城河两岸当作浮桥,过河后,前队义军又将梯子竖起,沿着城墙一字摆开,随后鱼贯向上攀爬。
眼看着就要登上城头,可官军却依旧没有什么动静,张可旺心中暗想道:“难道是官军弃城而逃了,不然怎么半天没有见到一个人影?”
正在胡思乱想间,忽听得城上一声炮响,一时间飞矢如蝗,更有官军两人为一组,端着铁锅,稍稍倾斜,将烧热的火油浇灌下去。
火油所到之处,惨叫哀嚎声不断,攀爬的义军悬在半空,猝不及防,不断有人从扶梯上跌落,摔得粉身碎骨,更有人见火油将至,干脆两眼一闭,自己跳了下去。
其余过河的义军,不是被乱箭射死,便是在慌乱撤退途中被水淹死,最终逃回对岸的竟不到百人。
见义军退去,官军立刻将架在城墙上的扶梯尽数扯上城去,劈碎烧毁,又有人缒下城,取了跌死城下的义军首级,号令于城楼。
首战就折损了一千弟兄,在后压阵的张献忠惊愕之际,忙令张可旺收兵回营。
回到营中,张可旺人不卸甲,马不离鞍,一脸不甘地请战道:“父帅为何突然收兵?孩儿刚刚一时大意着了官军的道,这便重新组织人马攻上城去!”
张献忠摆了摆手:“那火油着实厉害,白日里爬城,若城上再打出火油,恐难以躲避。且让弟兄们吃饱喝足,待天黑之后再做计议。”
待至子时,张献忠仍让张可旺领兵五千前去攻城。再次来到护城河边,张可旺又派出一千人去打头阵,照先前办法过河,然后将梯子靠着城墙,一齐往上爬去。
在一片黑暗中,张可旺抬头见那城上并无灯火,许多人相继爬进了城垛,心中不禁大喜道:“这回可算是成了!”
谁知就在此时,听得城上一声炮响,霎时间,城头灯笼火把照得如同白昼。登城义军都陷入了官军预先布置好的,挂满倒钩的大网中,失去了反抗能力。
不消片刻,登城义军就被官军斩杀了个干净,人头尽皆抛下城来。
张可旺正在懊恼间,却见身后老营方向忽然火光冲天,他暗道一声不好,赶忙收兵回救老营。
原来就在张可旺攻城之际,曹文诏带着一千精锐轻骑趁着夜色,只打开一个城门缝,依次牵马悄然出城,在城外集结完毕后,便对张献忠的老营发起了突然袭击。
张献忠此时正在中军大帐内盯着沙盘,焦急地等待着张可旺破城的消息,骤然听见外头杀声四起,知道情况有变,连忙从王尚礼手中接过自己的“天赐飞刀”,大踏步朝帐外走去。
刚走出大帐就看见整个老营已然陷入了一片火海,火光中到处是骑在马上,来回穿梭砍杀的官军骑兵,混乱间一时竟不知到底有多少敌人。
张献忠一连将两名近身的官军砍翻下马,正想着继续上前拼杀,却被王尚礼给死死摁住。
王尚礼拽着张献忠的胳膊,冲他大吼道:“敬帅,敌情不明,不可贸然行事,不如暂避风头,再做打算!”
说罢也不管张献忠同不同意,招呼着众扈卫赶紧架起张献忠撤退。
等到张可旺引军回到大营时,曹文诏早已带着官军呼啸而去了。
在王尚礼和十余名扈卫的拼死保护下,张献忠一路向西狂奔了十几里,直到遇上了赶来救援的张定国和他所部三十八骑亲兵,这才终于勒马停了下来。
西营这边攻城屡屡受挫,其他几路围城的义军也没能好到哪去,在洪承畴和曹文诏的严防死守下,二十万义军在西安城下碰得是头破血流,根本没有讨到半点儿便宜。
眼瞅着贺人龙的官军主力渐渐逼近,众义军首领碰头一议,决定不再执着于攻打西安,各路人马当即化整为零,分头行动。
六月,闯王高迎祥西攻平凉,谁知曹文诏率轻骑一路紧随其后,咬着不放,给闯营义军造成了巨大伤亡。
见曹文诏脑袋发热,孤军深入,高迎祥于是在宁州湫头镇设下埋伏,一举歼灭了曹文诏和艾万年的数千精锐骑兵。
曹文诏、艾万年阵亡的噩耗传回西安,洪承畴心如刀绞。
到了九月,高迎祥与张献忠再度合兵,与洪承畴大战于关中。
洪承畴率军南渡渭水,前部一万人在南岸背靠着渭水扎下营寨,其余主力尚在北岸。
张献忠端坐于马上,远眺着官军的渭南大营,信心满满地对身后诸将言道:“都说洪承畴熟读兵法,老谋深算,老子今日一见也不过如此!如今官军前队背靠着渭水,已是无路可退,只需我军一个冲锋,定能将其部赶进河里喂鱼!”
“时不我待,若是官军尽数渡过渭水,再想要击败他们,可就没有这么容易了!”张可旺当即向张献忠请战道,“父帅,孩儿愿率兵夜袭,一举捣毁官军的渭南大营!”
张献忠点头表示了同意:“今夜,你且与定国率三千人马偷袭敌营,若不能胜,提头来见!”
“诺!”张可旺与定国异口同声地抱拳领命道。
当夜,三千西营骑兵,马衔铃人含枚,悄然摸到了官军渭南大营前。只见营寨内灯火昏暗,巡哨官军更是东倒西歪地倚靠着木栅栏呼呼大睡。
见此情形,定国不禁有些怀疑,提醒张可旺道:“常听人说洪承畴治军极为严谨,如今大战在即,官军营寨却是如此疏于防备,其中必然有诈!”
张可旺却是不以为然地哈哈一笑道:“老二你多虑了,从河南至陕西,洪承畴一路跟在咱们屁股后头,早已是疲惫不堪,又何足惧哉?”
“大哥,兵不厌诈,还是小心些为妙。”定国忧心忡忡地又劝了一句。
“也罢,给你留下五百人在外接应,其余弟兄随我杀进去!”说罢张可旺不顾定国的劝阻,一马当先直奔官军渭南大营而去。
一路上并无官军阻拦,很容易就冲到了寨门,张可旺毫不犹豫地拍马冲入寨中,杀散巡哨的小股官军,撞进中军大营,却见其中空无一人,张可旺心中暗道不妙,连忙调转马头连呼撤退。
此时,四处突然火光四起,张应昌、祖宽、左光先三路官军一齐杀出,将张可旺这数千人团团围住。张可旺左突右杀,奈何官军人数太多,纵然他勇猛无比也难以招架。
眼见身旁弟兄一个个倒下,张可旺不禁仰天长叹道:“吾命休矣!”
就在这紧要关头,官军后方一阵人马纷乱,转眼间只见一哨骑兵硬生生地将包围圈撕开一个缺口,杀了进来,领头一人高喊道:“大哥,快随我冲杀出去!”
张可旺定眼一看,原来是定国。
二人当即合兵一处,抓住官军包围圈稍稍露出的破绽,拼死冲了出去。
数日后,官军主力尽数渡过渭水,进驻渭南大营,至此官军已经完成了面攻击的准备。
洪承畴于是命张应昌、秦翼明率川陕两路官军为前驱,自己在后压阵,浩浩荡荡地向着义军阵营压了过来,张献忠和高迎祥亦不示弱,亲领西营和闯营两路义军应战,双方旋即在渭水南岸平原展开了激战。
大战正酣,不料祖宽所部辽东军突然从义军后侧杀出,义军腹背受敌,顿时阵脚大乱。
眼见无法取胜,为避免军覆没,张献忠急令定国领三千精锐在后阻击官军,自己则带着主力护住老营,与闯营一道迅速脱离与官军的接触,向东退却。
“弟兄们,随我上!”面对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定国毫不迟疑,领着众亲兵及三千精锐迎着官军杀去,数万官军瞬间如潮水般将这三千人吞没。
陷入重围中,定国却并不慌乱,只见他下令以三人为一个作战单位,互相倚着背,分散开来各自作战。官军虽然人多,陡然遇到这般战法一时竟是束手无策,围攻了半晌,却始终没能占得上风。
战了约有半个时辰,眼见主力已经走远,定国这才命令众人慢慢朝自己方向靠拢,然后兵合一处,瞅准官军两路人马中间的空隙,奋力突围而出。
义军主力已然走远,即便歼灭眼前这一小股人马也是无济于事,洪承畴长叹一声,下达了鸣金收兵的指令。
自打入陕以来,在洪承畴的围追堵截下,义军屡屡受挫,加上陕西天灾人祸,到处一片萧条,后勤补给极为困难,为了不被困死在此,张献忠与高迎祥、整齐王、闯塌天、扫地王、一字王、顺天王等部一致决定联营杀出潼关,分十三营东进。
一时间,二十万义军向东齐头并进,尘横四十里,老弱在内,精骑在外,络绎百里。
左良玉、祖宽两军相距七十里,当义军路过他们防区时,眼见义军势大,两人皆只在各自山头遥望,任凭义军大摇大摆过境,然后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撤兵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