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邵仲光不战而逃的时候,老将张令正在赶往大昌的途中,刚行至竹菌坪,陡然得到斥候来报,说大昌已经失守,张献忠的大军正朝着夔州杀来。
“邵仲光这个没用的家伙,连三天都守不住!”张令气得差点儿没从马背上摔下来,当即下令军停止前进。
不一会儿,又有传令兵飞马赶至,说秦良玉正率三万白杆兵往这儿赶来,后日便到,让张令在此固守待援。
听到这个消息,张令顿时放了心,见竹菌坪地势险要,四周重峦叠嶂,乃是控扼剑州、广元、成都等地的交通要道,张令立刻下令军在竹菌坪当道扎营,以逸待劳,堵住义军西进的道路。
次日清晨,定国与文秀的两万前锋也抵达了竹菌坪地界,见有官军在此驻扎,定国当即下令军戒备,在距离竹菌坪大约五里远的道口据险下寨,并派出斥候,前往打探这支官军的虚实。
听说前方烟尘滚滚,有义军杀至,张令连忙爬上瞭望塔,朝着义军阵营的方向望去,只见这支义军衣甲鲜明,兵强马壮,与往日里见到的,穿着打扮如乞丐的流寇截然不同。
张令大骇,当即走下瞭望塔。见张令下来,诸将纷纷聚拢过来,请求趁西营义军立足未稳之际,将其一举击败。
然而张令却不为所动,厉声阻止道:“本镇打了一辈子的战,岂能不知如何应敌?那献贼狡黠无比,新近刚打下土地岭,又破了大昌,士气正盛,不可硬拼!尔等只须守住营寨,待其士气松懈之际,再行杀出,贼兵必败!且传本镇军令,若有抗命擅自出战者,杀无赦!”
见张令严令禁止出战,诸将脸上纷纷露出了沮丧的表情。
张令仰着头假装没有看见,又继续下令道:“若贼兵只是叫骂,不必理会;若贼兵离寨百步以内,只需以火铳、强弩将其击退;若贼兵开始攻寨,再向本镇禀报!”
吩咐完毕,张令当即转身回帐歇息去了。
待至午后,张献忠与罗汝才亲率两营主力大军也赶到了竹菌坪,张献忠一面让众将士埋锅造饭,一面喊来定国询问对面官军的情况。
在得知是老将张令领兵后,张献忠不禁恨恨说道:“鸟!原来又是张令这个老不死的家伙!先前在柯家坪没能杀他,今日倒是冤家路窄,这回老子定让他葬身于此!”
“父帅,据孩儿观察,竹菌坪四周皆是崇山峻岭,荒无人烟,仅有前方一条通道可走。如今官军在此咽喉要道扎营,防守严密,咱们若是强攻,恐怕会有很大损失!但若无法破寨,就不能长驱西进入川了!”定国将刚刚探查到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向张献忠汇报道。
“既然如此,且让人去寨下叫骂,激他出战!待这老儿离了乌龟壳,便集中兵力,给老子狠狠的揍他!”张献忠摸着自己的长髯,毫不犹豫地说道。
主意已定,张献忠当即下令张文秀率一千人马,靠近张令大营挑衅;另派张可旺领兵两千人,埋伏于山后树林之中,只待张令沉不住气,出寨迎战时,打他个措手不及。
然而奇怪的是,不论西营义军在寨前如何辱骂呐喊,官军营寨内却始终寂静无声,只偶尔有人从寨垛中间探出头,向外张望。
见官军龟缩不出,张文秀于是带了一百名骑兵向前试探,没曾想刚走进一百步的距离,官军营寨内突然杀声四起,一时间箭如雨下,铳炮轰鸣,西营将士猝不及防,死伤过半,狼狈往后退去。
张可旺本以为张令会率军趁势杀出,连忙下令伏兵做好出击的准备,谁知张文秀才刚退回一百步开外,官军就立刻停止了射击,营寨内又重新恢复了寂静。
一直挨到日落时分,见张令始终不肯出战,无奈之下,张献忠只得将张文秀和张可旺的两支人马尽数撤了回来。
等西营义军撤走后,张令派出传令兵往各营下达严令:今夜所有将士分为三队,轮番值守,其中两队休息,一队巡逻,提高紧惕,防备张献忠引军偷袭。
然而,一夜相安无事。
挨到下半夜,张献忠辗转难眠,当即将披风往身上一裹,踱步走出大帐,径直爬上了瞭望塔。
值守的西营士卒正站在瞭望塔上打着哈欠,忽然听到声响,猛地回头一看,发现居然是主帅张献忠登了上来,连忙抖擞了精神,抱拳行礼道:“敬帅!”
张献忠示意他不用多礼,随后张目往官军大营的方向望去,只见官军寨中灯火通明,戒备森严,不时有一队队的官军高举火把,绕营巡逻。
“张令这老东西,当乌龟还真有一套!”张献忠瞧了半天也没瞧出官军大营的漏洞,只得恨恨下了瞭望塔。
回到老营帐中,张献忠坐卧不安,始终也没能想出破敌良策,于是派传令兵去曹营请罗汝才前来商议,没想到传令兵尚未出帐,便有中军进来禀报,说曹帅来了。
“好啊!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张献忠大喜,赶忙起身迎出帐去,一把搭住罗汝才的肩膀,将他拉进帐中,在帅案旁坐下。
待罗汝才坐定,张献忠焦急地请教道:“罗老弟啊,俺老张正想让人去找你呢!你说张令这个老乌龟,上回在柯家坪就是死守不出,今天又给老子玩这套!咱们各路义军中,就数你曹操鬼点子多,可有啥办法能够激他出战?”
罗汝才嘿嘿一笑,胸有成竹地说道:“敬轩,就知道你着急,我这才连夜过来找你!放心吧,明日张令必定出战!”
张献忠一听顿时来了兴致,忙不迭地追问道:“哦?老弟有何妙计?快说来听听!”
罗汝才故作神秘地说道:“明日你且将我曹营的人马换上去,那张令若不出战,我曹操的名号从此倒着念!”
“鸟!别欺负俺老张没文化!曹操倒着念不也是操曹么!老子正焦头烂额,你却来寻老子开心!”张献忠佯装发火,一拳砸在了罗汝才的胸口。
罗汝才见张献忠不信,又继续说道:“哥哥,我说的可都是正经事!你可别不信!只不过张令这老狐狸只会上一次当,倘若这回咱们没把他杀死,以后再想诓他,就是难上加难了!”
见罗汝才一本正经的模样,张献忠爽朗地哈哈大笑道:“罗老弟,这你尽管放心,只要你有办法把老乌龟诱出来,俺老张就能断了他的归路!”
罗汝才连连摆手道:“非也!光断他归路可不成,这回必须得结果了他的狗命!有探马急报,秦良玉那个老娘们最快明日中午就会赶到,若不能在秦良玉到来之前收拾了张令,待他们二人合兵一处,咱们入川这条道可就彻底走不通了!”
张献忠皱了皱眉,露出了一丝为难的神情:“老乌龟年纪虽然大,却很是彪悍,且箭法又准,加上在身边还有一百多家丁,个个愿效死命,这一时半会儿间,想要杀他,恐怕没这么容易!”
罗汝才狡黠地眨了眨眼:“敬轩,你且附耳过来!”
张献忠忙向前凑了凑身子,罗汝才见四下无人,这才对着张献忠低声耳语道:“自古以来,善射之人必轻视远立之敌,明日且挑选一名善射之人邀其出阵说话,待其不加防备之际,骤然发难,定叫那张令老儿有来无回!”
“妙计啊!老弟你可真是曹操啊!”张献忠听罢,不禁拍案叫绝,可再转念一想,却是愁上心来,随即言道,“只是射塌天已然降了官军,又有何人能够当此重任?”
罗汝才心中早已有了合适的人选,见张献忠问起,这才说道:“敬轩,我这儿倒是有个合适的人选,只是不知哥哥你肯不肯放人?”
“鸟!有屁快放!此事只要能成,就算是金銮殿上的皇帝老儿,俺老张也能给你抓了来!”张献忠急不可耐地追问道。
罗汝才微微一笑道:“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哥哥你的义子张定国。”
“嘿!别说,还真就这娃娃靠谱!行!明日一早老子就让他去曹营找你报到!”张献忠一拍大腿,哈哈大笑起来,“只要张令老儿一死,咱们趁机占了竹菌坪,就能以逸待劳,等待秦良玉那个老娘们了!”
罗汝才点头道:“能否进入四川,成败皆在此一役,明日就看定国的了!”
张献忠将身子微微前倾,拍了拍罗汝才的肩膀,信心满满地说道:“罗老弟,你就尽管放心吧,定国这娃稳得很!有他在,张令老乌龟活不过明日!”
等到两人将细节商议完毕,已是鸡叫头遍,罗汝才伸了个懒腰,旋即告辞了张献忠,回到自己营中,正准备躺榻上睡一会儿,却有亲兵从帐外走进来禀报道:“曹帅,西营张定国将军在外求见。”
听说定国来了,罗汝才顿时没了睡意,赶忙从榻上起身,随手披上一件长袍,朝着帐外高喊道:“快让他进来!”
不一会儿,定国就跟着亲兵快步走了进来,见到罗汝才,定国毕恭毕敬地向他作了个揖:“罗叔!小侄奉父帅之命,带着五十名西营弟兄,前来听候您的调遣!”
罗汝才迎上前去,一把拉住定国的手,笑问道:“宁宇贤侄!今日需要你到张令老儿面前,结果了他的性命!这老儿可是川军中有名的神弩将,你在他面前能够沉得住气,做到面不敢色,心不慌,手不颤么?”
刚刚在来之前,张献忠已经把罗汝才的计划大致跟定国说了一遍,现在听罗汝才问起,定国当即一拍胸脯,信誓旦旦地保证道:“罗叔,尽管放心吧!小侄在几万官军之中尚无怯意,一个老匹夫又有何惧哉?”
“此事并非儿戏!张令老儿身边必定有众多家丁保护,而你只有五十名弟兄,必须稳住心神,一击得手,方有胜算!否则非但咱们的计划落空,就连你的小命也得送在阵前!”罗汝才不太放心,再次叮嘱道。
谁知定国却是微微一笑:“罗叔,人多反倒让张令老儿起疑,这五十人,小侄一个也不带,就单人匹马去干,定让他左右家丁毫不提防!”
“宁宇贤侄,我知道你勇猛过人,然而这着棋是输是赢,可都系于你一身,就你一个人能成么?”罗汝才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正因为事关重大,越是人少,越能够让张令不加提防,成功的几率才越大,罗叔你就尽管放心吧!”定国斩钉截铁地抱拳说道。
见定国信心满满,罗汝才思忖了许久,最终还是点头答应了:“好吧,那就依你所言!如今咱们可是千兵望一将,看你的了,因此务必要做到万无一失!时候还早,你且先去补会儿觉,养足了精神,一会儿天大亮后,随我去到阵前!”
“是!”定国答应一声,随即转身离去。
待定国退出后,罗汝才狠狠地一拳砸在桌案之上,自言自语道:“老乌龟,今日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