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守于竹菌坪营寨之内的官军,眼见有两三百名残兵败将,在义军的追杀下一路丢盔卸甲,逃回到寨门前,守寨将领赶忙下令打开寨门,放他们进来。
谁知这伙人刚一进寨门,竟突然脱掉官军的号衣,露出里面西营服饰,随即向着身旁的官军大砍大杀起来,官军猝不及防,四散而逃。在驱散寨门口的官军后,这些乔装打扮的西营义军又迅速登上寨墙,乱刀砍死守寨的将领,控制住了寨前的局势。
紧随其后的西营大队人马,便如潮水般涌入了寨中,残存的守军寡不敌众,又无路可逃,只得纷纷丢弃刀枪,跪地向西营义军投降。
当张献忠与罗汝才来到竹菌坪寨门外时,定国刚好也带着五十名亲兵呼啸而至。见到张献忠与罗汝才,定国连忙勒马停住,提起悬挂于马鞍之上的张令人头,翻身下马来到二人面前,将头颅往地上一扔,抱拳禀报道:“张令老儿的狗头在此,请父帅、罗叔查验!”
张献忠望了眼马蹄下那颗沾着泥土和血污,满是雪白毛发的脑袋,转头对着罗汝才哈哈大笑道:“哈哈,老罗啊,俺老张就说,这事选定国准能成!”
罗汝才也是乐得合不拢嘴,颔首夸赞道:“宁宇少年英才,他日必成大器!俺老罗羡慕哥哥你啊!”
“你就别夸这小子了,再夸下去他的尾巴都得翘到天上去了!”说到这里,张献忠扬起马鞭,不屑地指着地上张令的首级问道,“老罗啊,你倒是说说,张令老乌龟这颗吃饭的家伙该如何处置?”
罗汝才嘿嘿又是一笑:“不如将这老乌龟的首级挂到旗杆之上,让他好好认认秦良玉那个老娘们的模样!别到时在黄泉路上找错了伴!”
张献忠听后连连点头:“嗯,这个主意不赖!定国,这事就交给你去办了!”
“诺!”定国答应一声,转头使了个眼色,立刻就有一名亲兵上前,从地上拎起那颗白头,往旗杆那边去了。
就在这时,斥候飞马来报:“敬帅、曹帅!秦良玉亲自督兵前来,前锋距此只有五里了!”
罗汝才打趣道:“妙啊!这老娘们来得不早不晚,刚刚好!敬轩,咱们不如趁热打铁,正好把她送去给张令老儿做个伴,免得老乌龟一个人在路上孤单寂寞,你看如何?”
张献忠轻捋了一下长髯,拍手叫好道:“嗯,老罗,这话可说到了俺老张的心坎里!咱们就这么办!”
说罢,张献忠当即下令留下一千人马,由定国带领,尽快打扫战场,清点营寨中的军资粮草,自己则与罗汝才一道,率五千骑兵乘胜向西,迎击秦良玉的白杆兵。
听说要把自己留下,定国急眼道:“父帅!且让孩儿随您一同前往迎战秦良玉吧!”
张献忠脸色一沉,装出一副生气的模样,大声呵斥道:“胡闹!军令如山,岂同儿戏?”
定国见张献忠发怒,心中虽有不甘,但还是勉强接受了他的安排,撇着嘴,小声嘟囔了一句:“遵命!”
瞧定国还是一脸的不乐意,张献忠又嘱咐了一句:“宁宇啊,今日大败张令,你已是头功!咱们西营还有这么多兄弟,这风头也不能都让你小子给抢了不是?你小子就给老子老老实实呆在营中,把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收拾干净,听到没有?”
罗汝才也在一旁附和道:“宁宇贤侄,你父帅嘴硬心软,其实是心疼你,怕你累着!再说这打扫战场亦是至关重要!在西营诸将中,就数你心思缜密,敬轩思来想去,也只有你能才堪当大任!”
“罗叔,别说了!孩儿领命就是!”定国知道罗汝才是在劝慰自己,于是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然后向着张献忠躬身一抱拳,随即转身,带着将士们清理战场去了。
待定国走后,张献忠又召集来诸将,向着大伙高喊道:“诸位弟兄!老子知道你们都很疲惫!老子昨日与曹帅也是一夜未眠,此刻巴不得能躺在榻上好好的补上一觉!然而秦良玉那个老娘们不知死活,偏偏这时候送上门来!大伙说该怎么办?”
“打!打!打!”诸将听说又有战打,哪还顾得上疲惫,皆异口同声兴奋地大吼道。
张献忠抬手在身前压了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然后继续说道:“此次作战可谓天助我也!这老娘们若是早来几个时辰,张令老乌龟也不至于落个身首异处的下场!这老娘们若是迟来几个时辰,又可以在距离竹菌坪稍远的地方,凭险据守!可偏偏她就来得这么凑巧,如今正是进退失据之际!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诸位弟兄此战定要竭尽力,务求一举将秦良玉和这股白杆兵彻底歼灭!大家有信心没有?”
“有信心!有信心!活捉秦良玉!活捉秦良玉!”诸将的战斗热情被张献忠瞬间点燃,呐喊声响彻云霄。
等到张献忠与罗汝才率军离开竹菌坪后,定国立刻下令将此战抓获的千余名官军俘虏都集中起来,然后分出一百名西营将士,监督这些俘虏尽快打扫战场,把收集到的军械、粮草等战利品分堆摆放,打包装上马车。
而剩下的九百名西营将士则被定国尽数派往战场各处,清理掩埋双方阵亡者的尸体。
按照惯例,每次战斗结束后,那些阵亡者的尸体要么直接被丢弃在荒野中无人问津,任凭发臭腐烂,要么由胜利方组织俘虏,挖坑草草掩埋。这回听说定国居然让大伙自己去搬运掩埋尸体,不少西营将士当场就撂挑子不干了,纷纷向定国抱怨道:“二将军,凭啥那些俘虏干的是轻松的活,却叫咱们与那些臭气熏天的尸体打交道?”
定国目光如炬,正色言道:“诸位弟兄!那些阵亡的将士,皆是咱们最亲的兄弟,你们忍心让他们的尸骨曝于荒野么?诸位再设身处地的想一想,如果有天换做是你们阵亡了,大家是希望被自己兄弟隆重安葬,还是由着官军俘虏不知轻重的草草掩埋?今日便在此对天起誓,从今往后,但凡有战死的弟兄,我张定国若不能让其入土为安,有朝一日必身染重疾,吐血而亡!”
“二将军,别说了!我们干就是了!”定国的一席话不禁让许多人羞愧难当,回想起这些年来战死的,那些曾经一起并肩作战过的弟兄,一不少人竟埋着头低声抽泣起来。
在定国的带领下,众将士纷纷撸起衣袖行动起来。很快,那些阵亡的义军将士都被并排埋葬在了距离竹菌坪不远处的一座小山包上,并在坟堆前依次立起了一块块写有战死者姓名的木牌。
至于官军阵亡者的尸体则被统一堆放进了一个天然形成的大坑中,然后在坑上覆土掩埋。
按照正常的行军速度,秦良玉本应该是在一天后才到达竹菌坪,然而昨日中午斥候回来禀报说,张献忠与罗汝才已破了大昌,先头部队与张令在竹菌坪相遇了。
由于担心张令有勇无谋,轻敌冒进,秦良玉不顾将士行军疲惫,不断催促赶路。到了今日上午,秦良玉又担心张令会中张献忠和罗汝才的诡计,忍不住出寨厮杀,于是只带了数百标营亲军,从中军追赶至前队,亲自驰援张令。
不料,才刚走到距离竹菌坪五里远的一片开阔丘陵地带,就有斥候匆匆回来,急报说竹菌坪失守,张令的首级正高悬于旗杆之上。
秦良玉没想到张令居然败得这么快,惊骇之下,立刻下令军停止前进,原地警戒,而后亲自带着十几名亲兵和几个将领快马登上附近的一座高冈,向竹菌坪的方向眺望。
果不其然,只见竹菌坪营寨内外到处是义军的队伍,有近两千名溃败的官军正沿着山径朝这边逃来,而大股黑压压的义军骑兵,则气势汹汹地跟在后面,一路追杀。
义军转瞬即至,秦良玉却是久久没有说话,身旁一名将领连忙提议道:“秦帅!贼兵势大,而我军无险可守!为今之计,只有迅速退兵,占据一处险要地势,凭险死守,待贼兵锐气受挫之后,再图反击,方有一线生机!”
秦良玉摇了摇头,否决道:“不可!贼兵已近在咫尺,此时若是下令撤退,军容易在贼兵追赶之下一溃千里,无法收拾!当今之计,惟有原地布阵,阻挡贼兵,为后队占据险要地势扎营争取时间!”
说罢,秦良玉迅速下了高冈,让前队摆出迎战的阵势,同时派出传令兵,向后面的两路兵马,下达了十万火急的军令,命他们立刻占据险要地形,构筑营寨壁垒。
秦良玉内心深处虽然忐忑不安,但在脸上却始终保持着镇定自若的模样,她立马于阵前,向着面前的士卒,大声鼓舞道:“弟兄们,在你们身后就是咱们的家园!就是咱们的父老妻儿!守住此地,就是守住咱们自己的家门!为了咱们的家人不受流贼的侵扰,各位弟兄务必在此死战到底!本镇拜托各位了!”
白杆兵虽然在崇祯一朝堪称精锐,然而毕竟本质上还是土司的私军,与戚家军和天雄军这些正规军比起来,还是相差甚远。让他们在这空旷的丘陵地带,结阵抵挡义军骑兵的冲击,可谓是强人所难,再加上听说神弩将张令刚刚都死在了张献忠手中,惊恐之下,更是人心惶惶。
秦良玉见部下面露胆怯之色,当即下达军令道:“传本镇严令,两军接战之后,若有临阵脱逃者斩!若有动摇军心者斩!若有畏敌不前者斩!”
刚下完军令,那两千多从竹菌坪逃来的溃军也陆续来到了阵前,秦良玉对着他们大声高喊道:“所有人听着!本镇乃四川总兵秦良玉!立刻给本镇回头结阵抵抗!若再有往后退一步者,杀无赦!”
然而那些吓破了胆的溃军哪里管了这些,蜂拥着就想从左右两边绕过白杆兵的列阵,向后逃去。
“弓弩手准备!放箭!”秦良玉勃然大怒,立刻命令阵前弓弩手向着逃在最前面的溃军射箭,瞬间就有近百名溃军被飞矢射死,剩下的溃军见状,不得不重新转过身来,面向追兵。
然而还没来得及整顿好队伍,张献忠与罗汝才率领的大队骑兵已然杀至眼前,在骑兵面前,这些好不容易聚拢的溃兵再次奔溃,作鸟兽散。秦良玉虽连斩数人,但还是无法阻挡如潮的溃军,很快白杆兵的阵脚也跟着被冲乱,义军骑兵趁势掩杀,白杆兵死伤惨重,四散而逃。
见大势已去,秦良玉只得调转马头,在三百镇标兵将的拼死保护下,向西退去,一路上不管遇见义军还是自家的溃军,皆乱杀乱砍,这才得以杀出一条血路,不过帅旗和印信却在逃跑的路上尽数丢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