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罗汝才,定国快步来到张献忠面前,向他谏言道:“父帅,孩儿刚刚巡城归来,见城中军纪涣散,百姓人心惶惶,许多人已经出城避难,如此下去必将有损咱们西营威名,还请父帅尽快颁下严令,约束军纪,禁止淫掠,收拾人心!”
哪知张献忠听罢却是一副不以为然的神情:“臭小子,吓出老子一身冷汗,还以为是杨嗣昌兵临城下了!就这鸟事怕甚?那些想出城的,尽管放他们走就是,不必阻拦!”
“父帅!这可不是小事!如果不能约束军纪,咱们西营必将失去四川的人心!将来如何在此立足?”见张献忠并不在意,定国瞬间就着了急。
张献忠此时已有七八分醉意,睁着朦胧的醉眼,随口说道:“宁宇啊,这兵荒马乱的,掳掠之事早已经见怪不怪,又如何能禁得完?难得今日大伙高兴,倒不如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得了!”
见说服不了张献忠,定国又劝他一同出街巡视,张献忠想着酒后能够吹吹冷风清醒一下,于是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了。
定国随张献忠走出署衙的时候,已过了子时,但街上仍有许多刚喝完酒,四处游荡的义军士卒,但凡有遇到认识的头目,定国皆不厌其烦地一一叮嘱他们约束好部属,严禁奸凌掳掠。
两人沿着一条偏僻的街道一路前行,忽然听见附近的一间屋子内,传来阵阵喧哗之声,张献忠感到好奇,于是招呼着定国,一起走了进去。
一进屋就看见屋梁上悬挂着一位吊死的少女,年龄似乎只有十五六岁的模样,还有七八个义军士卒正围在旁边议论纷纷。
见到张献忠和定国进来,众人赶忙停止了议论,异口同声地喊了声:“敬帅!”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莫不是尔等干的好事?”张献忠一双眼睛瞪得老大,死死地盯住眼前这几个人。
众人连声喊道:“我等冤枉!”
其中一名小头目赶忙解释道:“敬帅,咱们兄弟几个路过此地,见大门敞开,好奇地走进门来,就见这位姑娘已经挂在梁上断了气,兄弟们见她可怜,正合计着想把她弄下来,找个地方埋了。”
另一个人跟着附和道:“是啊,刚刚听邻居一位老妇人说,这是周贡生家的女儿,今夜其家人逃城之时,因她自觉芳颜玉貌,怕难以逃脱,故而在家中悬梁自尽而死。”
“还真是个贞节烈女啊!何必如此?何必如此?”张献忠惋惜地连连摇头,随即吩咐众人道,“此乃烈女之家,所有西营将士不许侵扰,违令者斩!”
说罢,张献忠走出屋子,从袖中摸出一枚令箭插在了门口,随即带着定国继续朝前走去。
走了没多远,又路过一家门前,隐约听里面有人似乎正在哭泣,张献忠随即推门而入。
只见有三名西营士卒威逼着一位卧床不起的老妇人说出藏银的下落,她的秀才儿子则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其中一人当即快步冲到秀才面前,对着他就是一番拳打脚踢。
“住手!”定国看不过眼,大声呵斥道。
“你们何人?敢换老子的闲事?找死!”正在殴打秀才的西营士卒,仗着酒劲,唰地一声抽出佩刀朝着张献忠和定国的方向就砍了过来。
定国大怒,伸手一把抓住那名士卒的手腕,只听“哎呀!”一声惨叫,佩刀“咣当”掉落在了地上。
“西营八大王在此!再敢造次,杀无赦!”定国猛地把手一松,那名士卒陡然卸力,在惯性的作用下,连退了好几步,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酒也醒了大半。
见是张献忠来了,三人皆面如土色,连连磕头求饶。
张献忠摸着自己的鼻子,脸色阴沉,眼中更是透着一股杀气,但最终张献忠还是按捺住了自己的杀意,将手从鼻子上放下,冷冷地说道:“这秀才是个孝子,不许侵扰他家!听到没有?若敢再犯,别怪俺老张无情!滚吧!”
三人侥幸捡回一条命来,赶忙屁滚尿流地跑出了屋子。
面对秀才和他老母亲的千恩万谢,张献忠尴尬地摆了摆手,赶紧走了出来。
“看来的确是该整肃军纪了!再这样放任下去,咱们与那官军又有何区别?”张献忠边往前走,边自言自语道。
就这么一连逛了有大半个时辰,两人早已是口干舌燥,碰巧看到路旁一间酒肆尚在营业,张献忠连忙拉上定国,往酒肆走去。
谁知才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几个操着陕西口音的商人正在议论着什么,张献忠有些好奇,当即跟定国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即将耳朵贴在门上,听了起来。
原来这些人说得是知州卢尔敦平日里贪财受贿,冤枉许多好人,将他们关入狱中,而后向家属索要钱财,昨日有个陕西商人,花了一百多两银子才被放出监狱过年。
听到这里,张献忠不禁对着定国低语道:“嘿,俺老张一眼见到那个狗官就觉得不像是个好人!不想给他留了个尸,倒是便宜了他!”
这时,另一个商人也跟着说起,东乡有个富户因为一点儿小事被关进狱中,整整花费六百两银子也没能放出来,知州卢尔敦知道他们家有钱,又敲诈了一千两银子,这才答应今晚将其释放,谁知却赶上义军破城,卢尔敦被杀,这下非但人没有放出来,钱也打了水漂,而这些冤案,皆是户房的许老典作怪。
张献忠听后怒火中烧,当即让定国赶回署衙调兵,然后独自一人闯进酒肆,揪住了那个说话的商人。
没多久,定国就带着三十名亲兵赶了过来。张献忠于是让亲兵押着那名商人,由他领路去到许家。随着张献忠一声令下,众亲兵当即破门而入,逢人就杀,遇人便砍,顷刻间将一家老幼十几口,屠了个干干净净。
做完这些,张献忠依然意犹未尽,又吩咐定国去往监狱,将狱中犯人尽数释放,带来许家,分抢财物,同时将官仓官库悉数打开,听凭城中军民搬取。
从此以后,巴州城中出了首童谣曰:“休要坏良心,谨防三十夜。”
自从张献忠入川以来,转战数千里,忽东忽西,晨南暮北,官军跟在后头,疲于追剿而不得其踪,杨嗣昌想要一举歼灭义军于蜀中的作战方略最终破产。
杨嗣昌在重庆的督师行辕中如坐针毡,为了分化瓦解义军,在万元吉的提议下,他不得不再次搬出了招抚大旗,除张献忠不赦外,其余人等一律免罪。
同时飞檄各州府刻榜悬赏通缉张献忠,榜文上画着张献忠的头像,书有《西江月》一首:“此是谷城叛贼,而今狗命垂亡。兴安、平利走四方,四下天兵赶上。逃去改名换姓,单身黑衣逃藏。军民人等绑来降,玉带锦衣升赏。”
并在榜尾大书赏格:“能擒张献忠者赏万金,爵通侯。”
这份悬赏文告很快就被斥候悄悄撕下,带回到张献忠面前,张献忠看后不怒反笑道:“鸟!且传俺老张的命令,营中但凡有擒获杨嗣昌者,赏银三钱!即刻兑现!”
帐中诸将听后,皆是哄堂大笑。
正月初四日,义军自巴州起营,攻克了通江县城。
参军万元吉担心张献忠此举是想要离开四川,连忙向杨嗣昌建议分兵出梓潼,扼住义军的归路,以逸待劳。然而杨嗣昌却不以为意,认为有左良玉和贺人龙在,张献忠根本无法出川,勒令万元吉不许分兵,务必于三日内出兵进剿。
见各路官军都跟在身后追赶,张献忠当机立断,突然挥军取道达州,打算沿着当初进川的旧路东出湖广。
此时,贺人龙所部秦军早已返回了陕西,杨嗣昌一连九次飞檄驻扎在郧阳的左良玉部入夷陵、夔州堵截,也没有得到丝毫回应。
杨嗣昌后悔不用万元吉之谋,然而却已为时过晚,万般无奈之下,只得亲率水师进驻云阳,同时传令其他各部官军,继续从陆路追击张献忠和罗汝才。
去往湖广的归路上并没有多少官军驻扎,唯一剩下的机动兵力,就只有猛如虎的五千人马,而在这五千人中,只有六百多骑固原兵是猛如虎自己的部下,其余四千多人皆是左良玉的兵,个个骄悍成性,根本不服管束。
这些日子以来,左营士卒跟着猛如虎一路在凄风冷雨中奔波行军,早已是满腹怨言,军中更流传着一句顺口溜道:“左镇想死我,猛镇跑死我。”
至正月十三日,猛如虎终于在开县黄陵城追上了义军。
这时天色已暗,又下着大雨,官军将士们皆已疲惫不堪,纷纷请求休息一夜,等到明日天亮再打不迟。
然而左营参将刘士杰却是精神抖擞道:“鸟!老子追了他们四十多天,今日总算是追上了!放着不打,老子可不干!若是等到明日贼兵再跑,又不知该追到猴年马月了!”
说罢,也不管其他人是何打算,当即身披重甲,带着本部人马,一马当先向着义军阵营的方向杀去。
猛如虎担心刘士杰有个闪失,不好跟左良玉交代,只得也硬着头皮催军跟了上去,双方旋即在山谷之中展开了激战。
刘士杰率部冲锋在前,所向披靡,眼见战事焦灼,张献忠当即带着三千精骑,同军师徐以显和定国一起登上了附近的一座小山包。
“敬帅且看,这支官军身后并无秦军旗帜,他们乃是孤军深入!”徐以显一语中的。
“鸟!这猛如虎还真把自己当老虎了?定国,老子把这三千精骑部交给你,可有信心一举击溃这股官军?”张献忠目光深邃地望向定国。
定国毫不犹豫地朗声答道:“有何不敢?孩儿只需一千精骑,定叫猛如虎军覆没!”
张献忠大喜:“好!就给你一千精骑!老子在这山上看着,等你的好消息!”
定国向着张献忠一抱拳,随即调转马头,带着一千精骑,呼啸呐喊着,从这座林木茂盛的小山包上冲杀下来。
在惯性的作用下,千匹战马越冲越快,势如雷霆不可阻挡。
定国冲在最前面,一杆梅花枪搅得官军人仰马翻,游击郭开力见定国来势汹汹,转身想逃,却被定国一枪戳了个透心凉,滚落马下。
刘士杰大怒,拍马迎上前来,定国趁着刘士杰举刀来砍,突然对其大喝一声,刘士杰措手不及,愣在半空,被定国一枪刺下马去。定国当即下马,抽出佩刀割了刘士杰的首级,拴于“二斗金”马项,然后重新上马,继续拼杀。
猛如虎的两个儿子猛先捷、猛中捷见定国只在须臾片刻间便连杀两员大将,不禁又惊又怒,两人相视一眼,而后从左右两个方向,同时朝着定国杀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