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永历朝廷在大西军狄三品、高文贵等部的扈卫下进入云南地界时,跟随在永历帝身边的文武官员就只剩下了五十余人,加上少数禁军、随从太监和宫眷也不过两千九百余人。
永历六年正月初一,一行人在云南最东边一个叫皈朝的村子里凄凉地渡过了这个新春佳节,又在此休整了半个月,直至元宵节后方才再度启程,暂时迁往广南府驻跸。
孙可望在贵阳久等永历帝不至,担心途中生变,遂向总兵王爱秀询问道:“王将军,你可知皇上现在到了什么地方?”
见孙可望问起,王爱秀连忙禀报道:“国主,据从云南传回的塘报消息,皇上由于车马劳顿,目前正欲前往广南府休整,不出意外,大概半月后就会启程前来贵阳。”
听王爱秀这么一说,孙可望眼珠一转,忽然改变了主意:“一山不容二虎,不能让皇上来贵阳!就安排朝廷暂驻安隆千户所吧!王将军,你立刻率部前往安隆扈驾!”
随着王爱秀带兵出发赶往安隆所,孙可望随即写好一份奏折,命人马不停蹄地送往广南府呈永历帝御览。
表言:“秦王臣朝宗望阙上表。臣以行在孤处僻粤,再次迎请,未奉允行。今正月初三日接外后营总兵狄三品等塘报,云皇上驾抵皈朝,欲移幸广南,臣不胜欣喜。臣前预虑圣驾必有移幸之日,所以先遣各营兵马肃清夷氛,道路无碍。广南虽云内地,界邻交趾,尚恐敌情叵测。臣再思维,惟安隆所乃滇黔粤三省会区,城廓完坚,行宫修葺,巩固无虞。且以皇上屡历艰危,当思长策,岂可再触惊忧。今若竟抵安隆,暂劳永逸,一切御用粮储完备,朝发夕至,较广南逼近交夷,安危又大不同矣。特遣副总臣王爱秀前来奉迎。若异日中原大拓,东南移都,亦无艰难纡折之苦。临奏不胜激切!”
孙可望表中说的安隆所位于贵州西南万山丛中,与广西隆林隔南盘江相望。由于这里风调雨顺,适合屯垦,故大明开国之时,西平侯沐英曾留军在此屯田,并置安隆守御千户所,建城于安隆菁口,全城周长为一里又二百七十步,居民不过百户。
尽管朝臣们对孙可望拿这样一个偏僻狭小的地方安置朝廷大为不满,但永历帝此时已是别无他路,也只能在正月二十五日从广南府启行,并于二月初六日抵达了安隆所。
为了让行在的名字听起来不至于太过寒酸,永历帝颁诏将安隆所升为安龙府,以范应旭任知府,张应科为总理提塘官。另委孙可望“大小战争,诛斩封奏,先行后奏”之权,全国钱粮兵马亦悉听孙可望调遣,此外宫中所有礼仪用度一切从简。
在安顿好永历朝廷后,孙可望又派人将本年岁贡之银八千两、米百石运往安龙府,供朝廷开销之用,而随行文武的封赏也一并由秦王府承担。
如今永历朝廷虽说人数不多,但好歹也有三千多口人,这区区八千两银子哪里够花,宫中每日供奉清简,永历帝与后宫供膳限二十四金,每每朝臣面恩奏毕,也只有十两赏银。可不论永历帝怎么哭穷,孙可望皆是爱理不理,根本就不把这个小朝廷放在眼里。
而永历帝居住的千户所虽然改名叫了行宫,但其实就是一座非常简陋破旧的房舍,那些孙可望派来的宫人和守卫见到永历帝非但不行君臣之礼,还奉命监视着君臣的一举一动。
永历帝被软禁于安龙,心中苦闷,对着王皇后唉声叹气道:“早知今日如此窝囊,当初就该留在南宁,如思宗皇帝那般轰轰烈烈地为国捐躯!”
王皇后望着皇帝苦闷的表情,忍不住柔声劝慰道:“臣妾常听人说康国公忠君可依,朝廷移跸安龙后,就曾多次表示要入朝面见皇上,不过最终都被秦王给拦下了。若皇上能够联络上康国公,将其引为外援,往后秦王也不至于太过放肆了!”
听了王皇后的话,永历帝忽然想起当时杨畏知好几次都曾在自己面前盛赞李定国智勇双全,忠心为国。
念及至此,永历帝不禁暗暗点头,当即低声言道:“皇后言之有理,朕这就派人秘密前往昆明,联络康国公!”
数日后,太常寺卿吴之俊便奉命携带着永历帝的密诏悄悄来到了昆明康国公府邸。定国见是密诏,连忙将吴之俊引至一间暗室,这才跪迎钦差,接奉圣谕。
待宣读过密诏,吴之俊赶忙将定国从地上扶起,郑重其事地对其嘱托道:“清军欲图贵州、川南,皇上励精图治,万望康国公能够竭忠尽智,扶助明室!”
定国连忙抱拳答应道:“烦请吴大人代为转奏皇上,定国素有尽忠报国之志,定当不负圣恩,肝脑涂地!请皇上放心!”
送走钦差后,定国又派人将文秀请至府中,共商御敌方略。
见文秀风尘仆仆而来,定国迫不及待地将密诏之事如实相告,并提议道:“当年吴三桂、孔有德二贼引狼入室,使我半壁江山沦落虏手,如今二贼又欲图贵州、川南。当务之急,你我当身负大任,分道击之!”
文秀点头附和道:“川南形势,惟有我最为谙熟,我愿为前驱入川,对付吴三桂!至于孔有德,就要多仰仗二哥了!如今皇上初入安龙,咱们不如趁此机会前往觐见,将作战方略回奏皇上,顺便恭请万安!”
听文秀提起此事,定国忍不住拍案而起道:“别提了,皇上已被大哥软禁,安龙府更是戒备森严,我曾派人去了几次,皆被挡下,根本没有面见皇上的机会,如之奈何?”
文秀低头思虑了片刻,忽心生一计,遂向定国建议道:“二哥,我倒是有个主意!咱们不妨就以给朝廷进贡银两及食物的借口前往安龙府,他们总不会不准咱们向朝廷进贡吧!”
定国听后觉得可行,立即从军中调拨出一万两白银及三千石军粮,与文秀一起押运着这些进贡物资,前往安龙府。
不想才刚抵达安龙府城门外,就见一哨骑兵如风驰电掣般冲出城门,勒马挡在车队之前,其中领头的小旗官举鞭大喝一声道:“站住!什么人?秦王有令,任何人不得进出安龙府!”
定国见有人挡路,当即一夹“二斗金”马肚,上前厉声询问道:“好大的威风!莫非本公亲自前来向朝廷进贡也不行么?”
小旗官认得定国还有在他身后的刘文秀,吓了一跳,自是不敢怠慢,忙不迭地翻身下马,换上一副笑脸,点头哈腰地说道:“康国公、泰国公您二位怎么亲自来了?二位公爷请在此稍候片刻,小的这就让人回去禀报王总镇!”
王爱秀此刻正坐在城楼上悠闲地品茶,忽见一人匆匆登上城楼,气喘吁吁地跑至面前,抱拳禀报道:“镇台大人,康国公和泰国公到了!就在城下!”
听说定国和文秀来了,王爱秀也是一惊,他连忙把手中茶杯放下,起身快步迎出城去,来到定国和文秀马前,客客气气地拱手施礼道:“不知二位公爷亲临,末将有失远迎,失敬失敬!”
文秀根本不给他好脸色看,愤然言道:“王爱秀!你到底什么意思?我与康国公亲自前来给皇上进贡,你的部下居然敢在此阻挡!是活的不耐烦了么?”
王爱秀陪着笑脸,极力辩解道:“二位公爷恕罪!并非末将有意跟二位过不去,实乃奉秦王之命,任何人等不得进入安龙府。咱们下面的人也是奉命行事,还请二位公爷体谅末将苦衷,莫要为难末将。”
定国心道这王爱秀所说的确也是实情,他们奉命行事,也不好指责什么,于是对着王爱秀好言说道:“王将军,我等与秦王乃是兄弟,向来情同手足,天下人皆知,理应不在被挡之列。要不这样,我等将进贡的银两和粮食转交朝廷后,立刻就走,绝不耽搁片刻!”
哪知王爱秀依旧不肯通融,毫无商量余地:“请二位公爷见谅,末将只负责安龙府的防务,朝廷开销用度乃是由安龙知府范应旭总管,并不在末将管辖范围,若范大人肯答应,末将绝不阻拦!”
文秀在一旁听得有些恼了,忍不住呵斥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莫非在你的眼里只有秦王而没有朝廷么?”
定国摆手示意文秀把话打住:“算了,王将军也有自己的难处,咱们别在这里浪费时间了,还是赶紧去找安龙知府范大人吧!”
王爱秀见总算是把二人给挡了下来,心中不禁长吁了一口气,急忙躬身施礼道:“多谢康国公谅解,末将恕不远送!”
这范应旭本是安隆千户所里长,因永历朝廷在此驻跸,将安隆所改为安龙府,原来的千户所也随之升格为了知府署衙,范应旭自然也就顺理成章的成了安龙知府,由于原来的千户所已被改辟为行宫,城内狭小,再没有多余的地方可建知府署衙,范应旭只能将署衙的办公地点设在城西五里外的一座小村庄中。
定国和文秀在城门前被王爱秀所阻,不得不转道前往知府署衙,刚跨进署衙大门,就见范应旭歪戴着官帽,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嘴里高喊着:“下官范应旭恭迎二位公爷!”
定国也不打算绕弯子,直接开门见山地表明来意道:“我等听说朝廷用度紧缺,特来进贡,烦请范大人带路,前往行宫面见陛下。”
听定国说要进宫觐见永历帝,范应旭一脸为难地说道:“二位公爷恕罪,朝廷用度皆由秦王按人头定量供应,下官可不敢擅作主张。”
定国早知范应旭会做此回答,于是用商量的口气说道:“范大人,这朝廷上下好几千人,却只给银八千两,米六百石,岂能够用?”
范应旭连忙解释道:“公爷,您有所不知,这是秦王定下的数目,够与不够下官怎敢轻易过问,只能照数按时发放。”
“你发你的,我们进贡我们的,有何冲突?你就尽管带路,什么事有咱们替你担着!”文秀有些不耐烦地说道。
听文秀这么一说,范应旭吓得是连连摇头道:“下官不敢,若被秦王知道了,下官就是有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
文秀怒不可遏地抽出佩刀,架在范应旭的脖颈之上:“混蛋东西!你怕秦王将来砍你脑袋,就不怕本公今日就剁了你的狗头么?”
范应旭脸色刷地一下变得惨白,慌忙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不住地叩首求饶。
定国看出范应旭胆小怕事,是无论如何也不敢违逆孙可望命令的,也不好强人所难,只得作罢,随口劝了一句:“三弟,范大人也是身不由己,就不要为难于他了。”
说罢,定国拉起文秀,转身而去。至于那些好不容易运来的物资,也只能是原封不动地又重新给运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