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明军久久无法破城,广州的尚可喜终于做出了反应。十一月初十日,尚可喜与耿继茂率领三万清军主力离开广州,前往救援新会。
可才刚走了一半路程,尚可喜却不打算再继续前进了,他将大军驻扎于距离新会城西北一百五十里外的三水,在此分兵布防沿江隘口。
“平南王,新会危在旦夕,我军为何却驻足于此?”耿继茂一脸困惑地询问道。
尚可喜笑了笑,捋着花白的胡须,摇头晃脑地解释道“靖南王你且想一想,假若我军直接前往新会,李定国兵力占优,他完全可以撤围新会,集中兵力与我决战。一旦我军战败,不但新会不保,广州势必也无法坚守,战事必将全局崩坏。”
耿继茂还是不太明白,忍不住追问道“既然如此,咱们据守广州不是更为稳妥,为何还要陈兵于半道之中?”
尚可喜老谋深算地继续说道“靖南王,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也!三水距离新会不过一百余里,急行军只须一日便到。我军停留在三水,看上去是对新会见死不救,然而却可以牵制李定国,让明军时时刻刻都必须小心翼翼地防着咱们。就算李定国舍弃新会来攻咱们,我军抵挡不住,也可以及时退回广州,不至于损失太多兵马。”
听了尚可喜一席话,耿继茂这才恍然大悟,当即举一反三道“原来如此,皇上已命驻防江宁的靖南将军朱马喇率满汉大军前来驰援新会,若是等援军到达后再向新会进军,击败李定国的几率便将大大提升!”
话音刚落,二王不禁相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
且说靖南将军朱马喇乃是清军中一员宿将,颇知兵法,在接到顺治帝的旨意后,他并没有急于赶往新会,而是向着西南,一路行至赣州,然后公开宣称大军已经人困马乏,需要在赣州养马三月,再继续进军。
然而就在当天夜里,朱马喇却亲率三千八旗铁骑,偃旗息鼓,日夜兼程直奔新会。
尚可喜在三水按兵不动,新会城内的情况却是愈发凄惨了。随着围城日久,城内粮食短缺,尽管清军早已把百姓的存粮搜刮殆尽,但没过多久也开始渐渐吃不上饭了。
挨到腊月初,随着城内粮食告罄,清军主将田云龙当即下令让城内百姓每家每户都必须贡献出一人,当作“人肉口粮”。
随着这道残酷的命令下达,全城上下顿时哭声一片,哀嚎震天。有一位姓莫的媳妇多年来一直与婆婆相依为命,如今见清军要抓婆婆,莫氏当即毫不犹豫地叩头请求替代婆婆去死,带队清将见她孝顺,遂答应了莫氏的请求,将她带走。
另有一名李姓妇女,眼看丈夫将要被杀,竟哭着跪地请求道“各位军爷,夫君尚未有后,但死则香火断矣!民妇活亦无用,愿替夫君一死!”
清军遂将李氏抓去烹食,后将其骸骨交还给她丈夫带回安葬。
除此之外,还有一位梁姓书生眼看就要被清军带走,其年仅十岁的女儿居然毫不犹豫地站了出来,请求代替。如此举动,就连这些吃人不眨眼的清军也不禁为之感动,于是将他们父女二人一同释放归家。
一时间,新会全城犹如人间炼狱,包括举人莫定莲、贡生李龄昌、生员余浩在内的上万士民百姓,皆成为了守城清军的砧上之肉。
十二月初十日,朱马喇率三千八旗铁骑抵达三水,与尚可喜、耿继茂所部清军会师。
从六月吴子圣奉命围城至今,明军在新会城下已经五月有余,兵马折损不少,而郑成功的援军却依旧爽约,渺渺无期。加之城下堆积如山的尸体造成军中疫病盛行,病死将士不计其数,全军上下士气大衰,战斗力锐减。
就在定国一筹莫展之际,却有斥候快马来报,称清廷派遣靖南将军朱马喇率十万满汉大军来解新会之围,目前已至赣州,而尚可喜和耿继茂的兵马已提前一步抵达了三水。
毕竟曾经有过两蹶名王的辉煌,在听到尚、耿二藩即将到来的消息后,定国不禁眼前一亮,心中暗道,如今新会久攻不克,若是能够一举击溃尚、耿二藩的援军,守城清军必然在万念俱灰之下不战而溃。
成败皆在此一举,定国不得不重新抖擞起精神,召集各营诸将前来中军大帐议事。
由于三水距离新会不过一日路程,为了防止清军偷袭,待传令兵走后,定国又命斥候继续前往打听三水方向清军的动静。
等诸将陆续从各营赶来,定国于是开门见山地说道“如今清廷援军已至三水,不日就能够抵达新会,大战在所难免,各位可有什么见解?”
靳统武往前欠了欠身子,抱拳言道“末将以为,清军远道而来,疲惫不堪,我军正可以以逸待劳,于圭峰山峡口处列阵迎敌,定能够一举击败清军!”
定国其实心中早有谋划,当即接着靳统武的话继续往下说道“靳将军此言正合我意!吴三省,命你以精兵一万屯驻于右山峪,本帅另引一万精兵屯驻于左山峪,与你遥相呼应!李远率军两万,携带火炮前往峡口列阵!高文贵统领其余各营,继续围困新会!诸位将军,清军近在咫尺,大家回营之后速速整顿兵马,务必于明日午时之前抵达各自位置,不得迟误!”
诸将见军令已下,立刻齐声领命,然后离开中军大帐,回营准备去了。
为了拖住清军,给大军布防争取时间,定国又命副将梁大勋率兵一万前往阻击清军。然而梁大勋部大多是以广东义师及原明官军组成,兵力也处于劣势,在清军疾风骤雨般的攻势下竟是一触即溃,梁大勋亦死于乱军之中。
在休整三日后,朱马喇遂于十二月十四日会同尚可喜、耿继茂二藩大军向着驻扎于新会城西北圭峰山上的明军发起了总攻。
圭峰山,峰峦叠嶂,绵亘数十里。东临江门,南接新会,地势十分险要。明军依照定国的部署,从围城大军中抽调精锐步军四万,骑兵两百,以及全部十三头战象,排列西洋火炮,据守两处山峪,以口袋阵迎敌。
清军转瞬即至,在观察过明军的布防情况后,尚可喜立即派遣尚之智、盛登科二人率先攻打左山峪。由于此时天降大雨,明军火炮弹药受潮,无法开炮,只能以弓弩手用箭矢射杀那些攀援而上的清军。
眼见战事胶着,定国遂令靳统武带着五千将士及十三头战象从后山绕至清军身后,发起突然袭击。
在大地的颤抖中,十三头战象怒吼着向清军狂奔而来。然而自从定国在广西以五十头战象大败孔有德后,清军就已经对明军中的这支象骑起了防备之心。
这些年,尚可喜一直都在研究明军象骑,他想方设法打听到了这些战象的弱点,就是怕火。然而此时大雨如注,根本无法点火。尚可喜无计可施,正打算暂避锋芒,这场大雨却突然停了。
见大雨初歇,尚可喜不由大喜过望,立刻亲自挥舞令旗,下令炮队一齐向着冲杀过来的明军象骑开炮。同时又令弓弩手将早已准备好的火箭一齐朝对面发射。顷刻间炮声轰鸣,火箭如注。
动物都是生性怕火的,这些战象更不例外,它们本就被炮声所惊吓,如今又被火箭一烧,瞬间失去了控制,不顾背上象奴的指令,调头便向着明军阵中冲了过来。
就在靳统武部明军陷入混乱之际,一头曾被永历帝敕封为骠骑大将军的独牙象却是不畏火箭,一路勇往直前,以象鼻卷起清军人马,掷于半空,接连蹴死了数百名聚拢上来的敌人。
可随着越来越多的清军包围过来,这头独牙象最终还是力竭被擒。
战局对明军愈发不利,为了挽回败局,定国当即翻身跃上“二斗金”,一马当先自山巅驰下,横击清军。身后四千西府扈卫见此情形,也纷纷高呼呐喊着,紧随于定国身后,向着山脚下的清军发起了冲锋。
在这阵阵喊杀声中,充满了悲怆之情,同时也夹杂着一丝毋庸置疑的坚定。
尚之智毕竟对定国的赫赫威名还是颇为忌惮,陡然见到西宁王的大纛从山峪之上冲杀下来,尚之智心头顿时慌了神,连忙下令全军变阵迎敌,然后匆匆飞马来到尚可喜面前,上气不接下气地地禀报道“大帅大事不好了!李定国那厮亲自率军冲下山来了!”
尚可喜狠狠瞪了尚之智一眼,不屑地说道“慌什么?那李定国也是人,又不是三头六臂,怕他作甚?”
“大帅,李定国乃是直扑向您而来,还是小心为上,暂且避上一避吧!”尚之智见尚可喜一脸淡定的神情,竟更加紧张了,就连说话的语气也跟着不住颤抖起来。
尚可喜依旧不为所动,只是心不在焉地随口问了一句“明军大概有多少人?”
尚之智收敛心神,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这才禀报道“大概不到五千人。”
尚可喜点了点头,对一旁的传令兵下令道“传本王军令,留下两万将士在此缠住李定国,其余将士随本王前往攻打右山峪!”
定国的西府扈卫原本兵力就不多,刚开始还能够与清军打个你来我往,然而在数倍于几的清军连番围攻下,还是寡不敌众,渐渐落入下风,与此同时右山峪也在尚可喜的猛攻下失守,形势对明军愈发不利。
经过整整四昼夜激战,至十八日,一直按兵不动的朱马喇部终于出击了,朱马喇以八旗铁骑向着左山峪上早已疲惫不堪的明军发起了冲锋,定国见八旗军攻势凶猛,而已方兵马损失过大,已无力再战,遂当机立断,放弃左山峪,率部退回峡口与李远会合,重新列阵迎敌。
困守于新会城内的清军,在城头上观战,遥望见明军阵地动摇,田云龙立刻调集三千兵马杀出城来,向着围城明军发起了反攻。
清军八固山、蒙古固山、乌金超哈诸部亦从两翼纵击,将峡口的明军主阵冲得是七零八落。
“元帅,清军四面合围,战局已不可逆转,还是暂且退兵吧!”靳统武满脸血污地飞马来到定国面前,气喘吁吁地大声喊道。
此战一旦失利,再想要收复广东已是天方夜谭,念及至此,定国只觉嗓子眼一热,突然旧病复发,一口鲜血瞬间喷涌而出,紧接着便踉踉跄跄地从马背上栽了下来。
靳统武大吃一惊,连忙翻身下马,快步冲至定国面前将他扶起。见定国面色惨白,靳统武急忙向着左右亲兵连声大呼道“你们还在那儿还愣着干嘛?快!保护西宁王先走!”
随着定国撤离战场,明军防线顿时全面崩溃,一路丢盔卸甲,死伤者不计其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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