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敏贞无需回答,俞灿已经明白一切,放下手术刀,感慨了句:“瑗姐糊涂!想要什么青年才俊没有!居然给一个证明不了身份的日本人生孩子。”
“中国人!老师是堂堂正正的中国人!”
“他就是个笑话!混账的狗东西!”俞灿嘲讽了一句。
“目无尊长、出言无状是你俞家家教?”金敏贞忍不住回怼。
“我说错了吗?他一辈子都有贰心,一辈子当贰臣!幼年长在日本,被日本人抚养,忠于日本就好了,他没有,他收养你想兴复满清吗?从我三叔……嗯,生父那里,了解了革命党,却搭上了父亲和母亲的性命,算什么兄长!
他一路选择一路错,遇见了世上最美好的女子——寿绍瑗,然后为逃命舍寿绍瑗而去,算什么丈夫!
他明知道孩子就在我这里,他非要冒险当什么国际情报贩子,死前都没抱过善湛善思,算什么父亲!
他不是个笑话是什么!他还用救国救民为借口骗走了我瑗姐的命!”
“啪”金敏贞眼睛含泪一把掌打在俞灿脸上:“俞灿!华妍总说俞家寿家家教如何如何好,怎么偏偏没教过你精忠报国!”
俞灿眼睛里一闪而过的雾气,然后硬生生忍下,用手背摸摸脸,说了句:“出气了吗?我们扯平了?”
金敏贞却激动地说:“俞灿,你才是笑话!你不过是运气好罢了!你从未见过风雨,是因为你身后都是给你遮风挡雨的人!幼年离开王府远赴日本,非他所愿,非他能选,兴复满清是他的职责和使命;
国家割据,民生凋敝,革命党给人一丝希望,他抓住救国救民的希望有什么错!日寇残忍无道,生民涂炭,只要能抗日,管他是红是青,都是中国人!
他是,他一路求索,也一路选择,但从未退缩!
而你,俞灿,不过是一个纨绔小姐,只懂吃喝玩乐,令姐为你至今未婚!
你以为你照顾华妍和孩子照顾很好,老师他在维也纳默默守护你和孩子三年!谁都可以说,唯你不配!”
俞灿举起手,金敏贞以为俞灿恼羞成怒,出手格挡,意料之外,俞灿用另一只手给了自己一巴掌,说了句:“你说得对!”
然后好整以暇地坐在车里,准备发动车说:“我没什么要问的了,送你回家休息!”
金敏贞气得胸口疼,可之前的神经性头痛却有好转,摸摸脖子上泛起的油皮,问:“我刚刚不回答你,怎么办?”
俞灿左袖口银光一闪,两把闪亮的手术刀片被俞灿放在一旁:“和你同归于尽!你知道,我近距离同归于尽的发疯,东条明一也没办法。”
“你得给我好好活着!”金敏贞使劲掐了俞灿的胳膊,像是报复。
俞灿直接也掐了回去,艰难地说话:“你也得好好活着!别指望我叫你姐,你只能是我师妹和……‘下属!’”
“鲛人潜织,你哪里听来的?”金敏贞刚刚夺回话语主动权,问起最重要的问题。
俞灿扯扯嘴角:“下次你当药剂师能提炼出审讯剂时,给我一针,我再告诉你!”
金敏贞没说话,开车门透气,下车脚步有些踉跄,俞灿这孩子,也不怕这一针打死自己,金敏贞不知道从哪儿摸出来一根烟,抽完,还刻意拍拍身上的烟味,回到车里,对俞灿说:“回家。”
回家的路上,金敏贞闭目养神,俞灿问:“阿媛姐怎么救你的?她身手可远不如你,甚至不如我,咳咳,不如现在的我。”
“俞灿小姐,你还在审讯吗?药效可要过了。”
“你不想说,可以不说,现在我又没拿刀逼你。”
金敏贞长叹一口气,困倦闭上眼:“我……我才是三年前香港的‘摆渡人’!我在寿绍瑗的画展上看到阿爸……老师的画,却没见到他人,就向策展人打听,策展人就是寿绍瑗,她说画的主人出差了,她给我留下了联系方式。
后来在一场私密的读书会上,又见到了寿绍瑗,她向学生讲自然辩证法、讲共产主义;我分享被日军践踏的朝鲜和东北惨状,我和她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再后来,朝鲜和东北急需一批药品,她先发现我暴露了,她用了我的代号‘岁星’吸引党务调查处和满洲警察局的注意,此时上海被日军强攻,俞晖是远东局特别培养的人才,他运送最后一批药品,留在莫斯科,而药品送到了朝鲜,也到了东北,我送走俞晖之后,中了枪。
寿绍瑗赶来,我想让寿绍瑗也走莫斯科线,可她执意要留在香港,她说我的朝鲜同伴们一定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如果暴露了,将给我的同伴带来更多麻烦。
寿绍瑗说她得继续守护药厂和交通线,她得看着上海胜利,她要等孩子父亲安全到欧洲创建欧亚交通线后,她再走,那时我不知道她丈夫是老师,我之前问过,她说她丈夫是位医生。
再后来寿绍瑗如你一般,给我打了一针,把我送上了船,她一个人选择留了下来……后面,我就在报纸上看到,香港教堂混战多人身死和俞家药厂爆炸的消息,如果,我是说如果,你或者寿家想让我给寿绍瑗偿命,我绝无怨言。
但我现在死不瞑目,我还没替寿绍瑗报仇……终归是死不瞑目……说来好笑,我从小被训练,早就不相信任何人,包括老师。
可这辈子,我只对你和寿绍瑗未曾设防,你们姐俩,倒是真像啊……你还没告诉我,你左臂受伤了?怎么弄的……”
俞灿看金敏贞要睡着了,一脚急刹车停在巨泼莱斯公寓楼下,还没等金敏贞发火,直接把金敏贞推出车外,说:“东莨菪碱审讯不出什么,只会让你比平时话多,它最大的效用,其实是治你的神经性头痛!”然后一脚油门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