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后来,家里又多了小婴孩,她叫鸿官儿,也叫星宝,她是俞灿。
要说长兄长姐是一道光照进瘦丫心里的话,那俞灿就是架起当年瘦丫和如今俞晖心里的一道彩虹。
她大概三岁,精力旺盛得很,晚上不肯睡,平时都是被长姐长兄抱着哄着,这几日长姐事务繁多,长兄学业任务重,都累得很了,大半夜俞灿不睡就被乳母嬷嬷抱出去遛弯儿。
瘦丫有夜里惊悸、梦里哭喊的毛病,本来之前长兄日日检查功课,同长兄同吃同住,会好一些。
最近几个月长兄不常住在家中,于是旧疾复发,梦醒后不敢住在屋里,只敢躲在回廊角落。
两三岁的俞灿言语伶俐、思路清晰,十分讨人喜欢。
乳母抱着俞灿溜达着离瘦丫的房间很近的地方,俞灿突然看见回廊角落处的瘦丫,以为瘦丫在玩躲猫猫,挣扎着下地找我玩。
乳母问:“晖少爷怎么不在房中?”
俞灿抢着答:“晖哥哥陪我躲猫猫。”
瘦丫真的陪着她玩了好久,后来她睡在了我房中床上,瘦丫只能搬出书房小榻,睡下,此时乳母已在外间睡的很熟。
我又做噩梦了,一睁眼,看见俞灿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把这个活祖宗吵醒了?鞋也没穿,她就站在我的小榻旁,用小手擦着我的眼泪。
我把她抱上床,让她睡觉,这小妮子执迷不悟般从床上跌跌撞撞爬下来,蹲在睡榻旁仔仔细细看我,说:“晖哥哥,你害怕什么?你喊着走开,是有坏人吗?”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
俞灿小大人一样叹口气说:“晖哥哥,你别怕,我保护你,哪个坏人欺负你,我就咬死他,说着她张开嘴,让我看她新长出来的亮晶晶的小牙。”
然后,她让我把睡榻搬的离她近一些,她扯着我的一根手指头睡,那晚,我睡得很好。
再后来,甚至是午觉,她都会扯着我,长姐每每说起,她就会霸道地说:“星宝怕黑,星宝要晖哥哥陪着!”
“那姐姐陪着好不好?”
“姐姐要忙工作,星宝白天找姐姐玩,晚上姐姐要好好休息!”
“那我陪你!”俞昭只欺负俞晖,却对俞灿百依百顺,真是神奇。
“我不要!小哥哥尿床!”俞灿一脸嫌弃。
众人哈哈大笑。
“那大哥陪着好不好?”大哥俞曜回家过几次,逗着俞灿。
俞灿将头摇成拨浪鼓说:“不要不要,大哥晚上考星宝背书,星宝要是背不出来,每天都像小猴子。”
我不解像小猴子的意思,倒是长姐乐不可支,原来俞灿之前去街头看过耍猴,耍猴人偶尔会甩鞭子吓唬猴子,俞灿以为小猴子的红屁股是被鞭子打的。
再后来,俞灿六七岁了,她睡床上,我睡旁边的小榻觉得不合适,我就睡在外屋,她睡里屋,她用一根丝带系在她的手腕和我的手腕,做噩梦很少了,偶尔梦魇,俞灿都会摇摇手臂将我喊醒,说:“我陪着晖哥哥呢!没人也没有鬼敢来欺负你,鬼都怕我!”
家人都道是俞灿怕黑怕鬼,要我陪着,其实怕的人是我,只是俞灿每次都是说星宝怕黑怕鬼啊,晖哥哥早上会练武功,晚上能打跑坏人!
然而,我知道,她胆子大得很!
在寿家书塾读书,那时候还有高家的孩子、荣家的孩子。
高家的孩子霸道,不知道哪里听到关于我的事,许是仆人们私下说话,被听去了。
有一天下了学,他们闹着让我唱戏给他们听,他们叫我小戏子,当时有关于戏子的浑话,他们围着我笑闹:“小戏子真忧愁,唱不好戏打屁股,小戏子你莫愁,唱了好戏烂屁股……”
街头混话让我不知所措,大滴大滴眼泪夺眶而出。
幼弟俞昭还没听见,可能只看见我委屈,小小的人还没有高家最小的孩子高,跳着脚给人家一拳,扭打在一起,寿绍琛跟着一起打架,我怕俞昭吃亏,急忙去拉架,俞灿不知道从哪里把表哥寿绍璋收藏的军刀拿出来了,她甚至还没有军刀高,拖着刀追着高家孩子砍,仆人们慌成一团。
长姐长兄那天不在。
然而俞灿把高家比她高半头的孩子逼到了假山一个死胡同里,任谁说也不肯放下手里的刀,表哥来了怕俞灿伤到,也不敢硬抢。
还是寿绍瑗好说歹说用十几块糖果和巧克力给刀哄了下来,俞灿却叫嚣着让高家孩子给我下跪道歉!
然而问到为什么让他们下跪,俞灿根本没听见高家孩子说了什么,只说他们让晖哥难过了!高家小子凭什么欺负俞家少爷!
高家孩子说:“他根本不是俞家少爷,要是俞家少爷,你怎么不叫二哥!”
俞灿被问住了,说不过就拎着小拳头去示威。
绍璋表哥断不了孩子们的官司,叫学堂的学政来,每人打了五下戒尺,俞灿太小了,也根本不肯伸手挨罚,绍璋表哥摇头笑笑也就过去了。
大家都觉得这件事过去了,俞灿和俞昭记在心里。
大半夜扮鬼吓唬人,给高家那几个孩子吓尿了裤子。
吓了几个晚上,直到人家来给自己认错为止。
高家的人找上门理论。
长兄长姐才知晓,两边孩子对峙,俞灿俞昭大剌剌承认,吓唬他们怎么了,他们要是没做亏心事,为什么怕,他们说了坏话。
幼弟幼妹被要求道歉。
背书从来没有这么义正严辞地说过话,俞昭直接吼出来:“对不起!”
高家家长说得过了分:“说了坏话,也不值当这样啊,寿家俞家的家教呢!”
高家那孩子见家长撑腰,说了句:“我说小戏子烂屁股,说错了吗?他根本就是个下九流的烂胚!”
一句话又惹怒了俞昭和俞灿,两家孩子直接当着家长面打了起来。
好不容易分开,俞烨直接送客,回道:“您听听令郎说的话,再想想是谁家家教有问题!”
一句话,高家再没来过寿家书塾。
据说为首的少爷同自己一般大,现在长大了,偶尔还会尿裤子,不知道是不是当年吓出了后遗症。
俞曜训斥俞昭俞灿吓唬人不对,俞昭一边揉屁股一边顶嘴:“有什么不对,他们欺负晖哥!”
俞灿直接改了口:“谁敢欺负我二哥哥,我一定要他好看!”看了眼大哥,俞灿小心翼翼挪挪身子,一溜烟儿跑到桌案下面躲着,然后大声说:“哥哥打灿灿也不怕,他敢说一次我和小哥就吓唬他一次!灿灿和小哥不怕挨打挨罚,就看他扛不扛吓吧!”
气笑了俞曜,说:“你不怕挨打挨罚,你给我出来!”
俞灿在桌案下振振有词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后来结果就是三个人都罚跪了小祠堂,实际上只有我一个人跪着了,俞灿吃饱了供果趴在蒲团上睡觉,俞昭在我怀里让揉揉屁股,然后也呼呼大睡。
长兄晚上来俞晖房间,带了药酒给俞晖揉膝盖,俞晖低着头不说话。俞曜说:“那两个小家伙一刻钟也没跪,看见长姐又哭又闹,你怎么老老实实跪这么久?”
“规矩,我得遵守。”俞晖答,仿佛遵守了俞家规矩就是俞家人。
俞曜闻言抬头看了看俞晖,下一秒直接扯着俞晖腿给他翻过来,按在膝头,打在臀上,不是特别重,却很响亮的两巴掌,俞晖脸腾一下红了,却不敢反抗。
“为什么打你?”俞曜问。
“回……回兄长,我惹祸了……”俞晖小声答。
“你惹祸了,惹祸的人是谁?”
“我……是我?”俞晖没听懂绕口令。
臀上又被盖了两三下,俞曜问:“告诉我,你是谁?你叫什么?”
“小晖……俞晖。”
“小晖,哥告诉你,你没惹祸,从头到尾,你都没惹祸,哥生气的是,俞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弟弟妹妹们惹祸,你为什么不替哥哥姐姐教育弟弟妹妹,还有……还有,人家骂你,你拉什么架,怎么不给那几个小子几脚,功夫白学了!”俞曜给俞晖从膝头推下扔在床上,生气出去。
俞晖被扔下一阵恐慌,愣了几秒,然后想起来哥哥说得话,嘴角勾起微笑,一向公平公正的大哥也有短处,短处就是无比护短。
再之后,俞灿俞昭闯了祸都愿意直接来俞晖这里报道,甚至前脚闯完祸,觉得事情不好,第一时间来找俞晖说,因为俞晖絮絮叨叨讲好久道理,很少动手,动手也没多疼,往往被俞晖罚过,大哥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俞昭反馈,被俞晖罚一顿,复活只需三分钟,被俞曜罚一顿,三天能起来需要神迹加持。
俞家寿家教训子弟严厉,然而实话说,俞晖很少挨打,就连挨罚都很少,不像俞昭三天两头就吃一顿竹板炒肉。
一来是俞晖真的乖巧听话,二来是长兄长姐更心疼俞晖的遭遇,想让他更自在一些。
而对于俞晖或者说瘦丫,长兄除了知道俞晖一脚踏进政治和脚踏两只船动怒,几乎没有惹过长兄长姐生气,对于俞晖的幼年的阴影,也没人去提及。
直到华妍的到来,让俞晖又想起了当年的瘦丫,俞灿也看在眼里,与其躲避,不如迎面解决来得痛快。
俞晖发现自己原来不只会唱小戏,《夜奔》也唱的这样好,长兄琴拉得好,绍璋表哥偶尔来几句,味儿挺正,长姐是资深票友了,不过是戏剧,有什么好害怕的。
自己是俞晖,再不是瘦丫。
也许过了今晚,从此,俞晖的生命里再没有瘦丫。
有的,只是别人眼里嘴里的那个俞家八面玲珑的清贵公子,俞二少爷,俞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