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上班的路上,俞灿在黄包车上小心打开公文本,取出一本笔记,只见扉页写着:“医学有道,家国相连。木铎金声,泽惠万千。”落款是金长庚。
这几个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俞灿却直接合上笔记,打开另一个,扉页上画了一个心脏,医学上的浪漫吗?我心属你。
俞灿心跳加速,这是一本情书日记啊,这和看言情画本子和小说有点子像了,然而再翻开一页,这本日记的第一页是密密麻麻一片:
西艺之医,最于兵有益,习武备者必宜讲求。然盖自欧西文化输入我国以来,国人知识与思想为之一变,而国医亦因医理手术之落伍,及少有服务社会国家之成绩表现,致见辱于西医,见轻于政府。
没有健全的民族,谈不到复兴起来!须知国际风云日急,如一旦国家有事,国医不能于战争之下,望吾有幸与汝同前进,共奔赴,将我国医界份内之救国工作复兴!为人道计,为国家计,为抗战前途计,为种族人格争生存计!
落款为俞思末题。
是三叔(父亲)写的,三叔(父亲)是热血青年!俞灿仔细看去这一行字后面有一行用铅笔写的,有些模糊,仔细辨认字迹娟秀,写着:“知道了,啰嗦!”
俞灿哑然失笑,甚至想象出年轻帅气的男子送这本笔记求爱,女孩子一脸惊喜和害羞,结果打开一看,半句情爱没有,然后说了一堆结合西医复兴国医,健康民族复兴民族的话……
女孩子生气却舍不得丢下这个笔记本,带回家之后辗转反侧,惊喜激动害羞等等情绪,终究是气不过,用铅笔写下:“知道了!啰嗦!”宛如小女儿的娇嗔。
俞灿自行脑补笑开了花,合上笔记,深吸气。
她还没做好准备去看这两本笔记,整理心情,准备去上课。
第一天上课,俞灿提前到,站在讲台前整理教案。
有一位同学好心过来说:“同学,你是来听课吧?今天是维也纳医学院的老师来讲课,张校长亲自聘请的,好多学生都来听课。”
俞灿笑笑不语,问:“你对这节课有什么期待?想收获些什么?”
“没什么期待,就是想看看能从维也纳医学院毕业的老师什么样。”
俞灿一时不知道怎么回复,兴之所至,干脆自己假装学生去问其他学生,得到的回复各式各样,然而俞灿这节课是常规临床课程。
俞灿很喜欢在课堂上提问,她觉得这是启发学生思考的过程,可学生习惯了老师的输出,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俞灿讲X光机拍片,自己之前就有很多X光机效果图,准备图画充足,然而却有学生质疑,X光片呈现贴片并不是这样。
虽然被质疑和问询,但被回应还是很开心,俞灿详细解释贴片成因以及X光病理反应。
然而时不时有窃窃私语:“这么年轻啊!看着比我还小的样子,她到底会不会啊……”
上班第一天,俞灿满怀信心走进教室,然而满心失望出来,因为俞灿提及的知识他们暂且理解不了,而学生已会的土办法,俞灿不太会。
上班第二天,俞灿还是打起十二分精神去坐诊,张竹君本来想让俞灿直接去妇幼科,因为她见过俞灿在妇科以及手术方面的知识和技能。
俞灿却执意要根据跟着东条明一实习在私人医院实习时的顺序,先到急诊报到后分科。
然而,这个选择让俞灿出现的问题更多,没有各种检测仪器,甚至会出现听诊器不够的情况。
更惊讶的是她终于看见了X光机拍出的片子,一片混沌,模糊不清,俞灿只能求助自己的上级王主任,上级主任只是一眼,就断定出了病症,然后开药安排病房。
俞灿觉得十分失落且格格不入。
王主任是当年北洋政府培养出来的西医,也在英国进修过,只学了一半官费生的钱就停了,不得已回国,然而如今却在国内医学赫赫有名。
医院很忙碌,王主任暂时照顾不到的俞医生的情绪。
俞灿不死心起身去看了一眼X光机,好家伙,比自己年龄都大!
急诊有黑帮火并来治伤的人,大腿处的伤深可见骨,是刀斧砍伤,另外还有多处烧伤,俞灿下意识请护士去拿单宁酸粉,单宁酸用途很广泛,比如美白抗皱防腐,然而眼下俞灿认为它是很好的收敛剂,且对伤口有抑菌作用,可以减少感染,尤其适用于创伤、烧伤,以及表面性出血。
然而护士闻言却连连摇头,因为单宁酸被管控,只有一种场合会大量用到它,那就是热兵器战场的治伤急救。
俞灿不解,王主任年过半百,忙得晕头转向,看到俞灿这一边还不忘说一句:“韭菜根、三七根、白糖捣烂了糊在伤处,先止血,后续再说!
俞灿一听这土办法,瞪大了眼睛,忍不住追上去说,这个方法见效但刺激性强,他的腿搞不好需要截肢。
王主任被质疑一时瞪大了眼睛,略微带着南方人特有的火气说:“命和腿哪个重要!像这种人早晚折胳膊断腿。”
众人挤过俞灿身前,去忙活,俞灿虽不认同这种说法和做法,但不能当面反驳领导。
真的水土不服,俞灿甚至觉得自己的知识都无用武之地,自我认同感和获得感都降到最低。连续两天,俞灿都没有笑模样。
周三下午,俞董事长办公室。
金敏贞带着很多合同和账目从俞烨办公室出来,冷不防看见不远处有一抹熟悉的身影在搞破坏。
俞灿在摧残角落阳台上的一盆蝴蝶兰。
金敏贞本不想理,觉得看模样像是俞灿,走过去说:“俞小姐在这儿研究兰花汁液?”
俞灿一把将金敏贞拉到一旁问:“我姐姐在办公室?心情好吗?怎么样?今天各位经理汇报的顺利吗?合作都顺利吗?”
金敏贞表示惊讶,因为俞灿这个大小姐,从来不问家中生意上的事,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突然想起不应该在这里看见俞灿:“你今天不上班?不是给学生上课吗?”
俞灿没回答。
金敏贞下意识咽了口水:“祖宗啊,你逃学归逃学,上班教书可不一样啊?给学生放羊了?三天就干不下去了?别说你长兄,就你这……你长姐知道都得教训你!你是头铁还是皮厚啊!”
“你有病啊!看我挨揍你心里舒坦是吧?我请假了,今天休息!”
“上两天班就请假啊,姑奶奶?”金敏贞问。
“我姐姐今天心情怎么样?”俞灿不理她,继续问。
“你现在进去,以俞董事长的涵养,能忍到下班回家再揍你!我去给你通报一声?我觉得你最好还是回去上班,回家再说!”
“显着你了?这是我俞家产业,管得着我去哪儿吗?”俞灿背着手,大爷一样往前走,然而心里忐忑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