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窝里被手电的光照的更加温热。
俞灿趴着忍下肚子的不舒服,终于咬牙翻开了那本扉页密密麻麻的日记。
铅笔很淡,侧着手电光看,日语和中文两个潦草的笔迹写着:
我的孩子,当舅舅把这本日记交给你时,我想让你知道,妈妈/爸爸爱你!
后面钢笔中文:
爱你胜过世间所有,当爸爸号脉确认你在妈妈体内悄悄睡觉的那一刻,妈妈能够放弃所有只为爱你,甚至是妈妈的理想!
俞灿没有被感动到一点,只是腹诽,骗人!你要是放弃了所有,我现在就有妈妈了,也不会小孩子时总是讨好“假妈妈”——继俞二夫人。
翻开下一页,字迹逐渐清晰:
正因为爱你,我和爸爸无论如何想让你生活在最好的环境里,没有战争,没有屈辱,你能安心读书,善良有礼,健康快乐的过一辈子。
我想我和爸爸都做好了准备。
我问过斯末(俞灿生父,俞三爷):他会成为怎样的父亲?
斯末答:我大概会成为溺爱孩子的父亲吧,俯身当牛马,同孩子欢乐笑闹,闯了祸两个人一起被妈妈骂!妈妈走后,我和宝宝相视一笑。
俞灿觉得这两个人的恋爱很有意思,竟然是传纸条式的小对话,且两个人还写在日记本里。
“父亲”字迹匆忙,但很好看,颜体欧风,遒劲森严,方方正正,典型的俞家人笔迹。“母亲”字迹和东条明一很像,欧体柳骨,严谨细腻,俞灿看父母字迹都好看,觉得自己那一笔字真是抹黑了家族天份。
美惠子问斯末:“你喜欢男孩子还是女孩子?”
斯末答:“咱们的孩子,我都喜欢,但,非要选,我喜欢女儿,我侄女凤官儿(俞烨)特别贴心!”
“你可不比俞小姐大几岁。”这句话后面美惠子画着嘲笑的眼睛。
“就是比凤官儿小,我也是叔叔!”后面的小人横眉立目,却笑意盈盈。
“有几个能如俞家小姐俞烨那般优秀的,我小时在大宅院里惯不如人,我的孩子就普通快乐就好!”
“可是我在大宅院里事事比人强啊!”俞斯末此处笔迹飞扬。
“吹牛也不害羞!”
“当然不害羞,以后我闺女有一天看见了,我还等着她给咱批阅一下,分享一下读后感。”
“你猜她会不会笑得直不起腰!”
“我希望她不是偷吃零食肚子疼得直不起腰!”
俞灿看到这里忍不住想合上,这是精心安排的巧合?还是天意?起身拿起铅笔,小心翼翼在后下脚,写了四个字:“灿灿已阅!”
忽听走廊传来急促脚步声,俞灿急忙将笔迹藏在床板下面隔层里,钻回被窝。
俞烨门也没敲,直接进来,看着俞灿像蚕蛹一样将自己裹在被子里,就知道怎么回事,隔着被子,样子狠狠地打了俞灿屁股几巴掌,说:“说了多少次不准吃那么多冰淇淋,现在天还不热!“
俞灿将自己继续闷在被子里说:“姐姐别打,别冤枉灿灿,灿灿没吃。”
“你没吃你没吃!那善湛善思怎么肚子也痛!你萱怡嫂嫂那么温婉的人都说要揍你!”俞烨补了不轻不重几巴掌。
俞灿从被子里露出两只眼睛说:“善湛善思他俩谁把我供出来的?我和谁绝交半天,不!一天!两天!他们要吃冰淇淋,我不给,他俩哭,反正吃了肚子疼,下次他们就不吃了。”说完这话,又迅速钻回被子里。
俞烨听着这孩子气的话,哭笑不得,说:“那你疼了好多次,怎么还吃?”
俞灿躲在被子里说:“吃得时候很快乐,能够忘记肚子疼的烦恼!”
“你哪里有半点俞医生的样子?”长姐数落。
“这是家里,又不是医院,我在家里又不是医生,我在家里只是长姐最可爱最可疼的幼妹,所以好姐姐,饶了灿灿,给灿灿揉揉肚子。”
俞烨拿幼妹撒娇撒痴没办法,拿过来炒好的粗盐和红豆布包,给俞灿敷好。
俞灿从被窝里出来透气,也听着楼上表嫂和华妍照顾孩子的声音,俞烨看幼妹贼眉鼠眼四处看,忍不住拧了幼妹胳膊几把,说:“再有下次,你看姐姐拿不拿家法打你屁股!让你抄书!”
俞灿笑着应承说:“不敢下次不敢下次。”心里却觉得长姐这番话,没有半点儿约束力。冷不防看见长姐今日的旗袍压襟上是玉雕的美人鱼,洋中结合,还挺别致,同两个孩子脖子上挂的很像。
俞烨见幼妹盯着看自己的翡翠压襟,解下来放在俞灿梳妆台的首饰盒里,说:“别看了,是你的了!当年小叔叔最喜欢山海经中的鲛人,天天画,自己琢磨雕刻,这个就是他送的。”
鲛人?俞灿眼睛一转,启明星和鲛人?有意思。
————————————分割线
小剧场:
书法颜体欧风
幼时,俞曜带俞晖去西安游玩几日,顺便请了当地有名的书法老师陪同在碑林临碑帖。
俞晖踏踏实实按照要求练习,甚至写得更多,但俞晖也不是死学习的孩子,也更喜欢四处看看,集百家之长。
忽而见瘦金体字形修长、线条优美,不知不觉写字就带了瘦金体锋芒。
书法老师是清末进士,是位老学究,看见俞晖工整的作业中带着瘦金体的意蕴,二话不说拘上来训上一训。
瘦金体乃亡国之君书,联想如今山河国破,王不王皇不皇,更是是想到了不得志的自己和食不果腹的百姓,传统思想认为世家子弟责任更大,于是这位老先生对于俞晖更加严苛。
赶巧那天俞曜去参加诗会不在,俞晖被学究结结实实打了一顿手板。
俞晖是老实孩子,挨罚也不会花言巧语或嬉皮笑脸讨饶。
只能闭着眼睛,咬着嘴唇挨下了。
红肿着手回房,被加罚写三十篇,疼得拿不住笔,眼泪一滴一滴掉落,好不容易抖着手写完一张,一滴眼泪刚好砸在最后一字上,污了……
如何交差,这张又要重新写过。
俞曜回来就是看到这样的景象,地面的纸团和哭红眼抖着手和纸和字作对的倔孩子。
俞曜进屋弯腰,捡起一个个纸团,一一打开看,心里有了大概猜测。
俞晖惶恐不安甚至慌张,起身垂首侍立。
长兄俞曜拉过二弟俞晖,看着红肿的手心,问:“擦药了吗?”
俞晖摇头,狠狠甩掉眼里的泪花。
俞曜继续问:“怎么不让梅姨给擦些药?”
俞晖继续摇头。
知道俞晖好脸面,俞曜没多说,出去不多时,拿来清凉止痛的药膏,小心给俞晖涂抹,问:“知道为什么挨打吗?”
俞晖小声说:“知道。”
“为什么?”
“小晖字写得不好。”
“哪里不好?”俞曜问。
俞晖一时凝噎,答不上来。
俞曜摩挲按揉的手重了重,有些哭笑不得的无奈,说:“你这顿打挨得冤,也不冤!”
俞晖不解,小心翼翼看着长兄。
俞曜说:“说你挨打挨得冤枉,是因为学究认为‘书者、心画也,字如其人其思其行,意谓人与字,字与人,二而一,一而二,如鱼水相融,见字如见人。瘦金体乃亡国之君所书,你身为世家儿郎,不该有半点邪气,但这是学究所思且没有根据的预见,并不是你真的如此,大哥认为只要认真临摹书写,字体无对错,只是更希望你筑基阶段学习颜体更好;
说你不冤枉是因为要被罚,都不问原因,也不深究原因,手掌红肿成这样还不知自己错在何处,一味的折磨自己,不爱惜自己!”俞曜说完这话,也正好擦完药,抬手高高举起轻轻放下,更像是和俞晖击掌般打了俞晖手心一下。
然后起身说:“大哥也罚你,罚你不许在书房待着,出去玩吧!”(俞灿/俞昭os:还有这好事?我怎么没赶上!)
俞晖站在院子里不知所措,站了好久,俞曜彻底败给自己二弟,又不是罚站,于是招呼着门房小厮带着二少爷上街买云片糕。
俞曜回身坐在书房里,学着俞晖的字迹给剩下的罚写写完。(俞灿:玩赖!真玩赖!我是生晚了吗?我咋挨打又挨罚写了呢!大哥自己还干过捉刀的事儿,不科学!)
第二天一早,俞曜去找俞晖,看见自己帮写的罚写好好地躺在桌子上,坏了,这孩子忘带作业了,学究眼里不揉沙子,今天再罚一顿手板,小俞晖可吃不消。
正打算拿着自己替写的去找学究,就听见丫鬟对话说:“晖少爷昨晚要了好多根蜡烛,也不知做什么用,不过带着好多篇大字,今日天没亮就去书法先生那里请安了。”
“还不是怕被打?昨晚晖少爷写了一晚,那学究老头真是的,不过是在西安请了他几天教学罢,好歹也是俞家少爷,他还敢动手!”
小丫鬟正好撞见俞曜从书房出来,她们没料到此时书房有人,吓了一跳,又觉得说主人家话不好,唬得转身就走。
俞曜也没追究丫鬟的事,而是转身去看学堂,透过窗子看着学究还算满意,这才放心。
后来啊,俞晖成为俞家书法数一数二好的,运笔爽健,翰逸神飞。
他出门总带着一本字帖,宝贝得很,装订很好,只有长姐俞烨看得出那是俞曜当年捉刀替写的。
再后来,长姐俞烨教俞灿写字,俞晖监督幼妹俞灿,他从未阻碍过幼妹学习什么字体,写什么样的字,她希望幼妹自由选择自由发展,所以抓得不严也不紧,以至于俞灿除了毛笔写隶书稍微好一点之外,一直都是“草书”。
(俞灿OS:我是因为这个草书吗?我是被罚写……写不完当然是快草书!
俞昭/寿绍琛:瞎说!都是我俩替你写的!晖哥看出来也没追究!
俞晖:这孩子自由选择字体后,咋写成这样了……明明长兄说……
俞曜:因材施教是前提啊!
注:西汉文学家扬雄讲的一句名言:“书、心画也。”
www.。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