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二老爷盯着侧身跪坐的俞灿发会儿呆,拉着俞灿的手,想要摸摸俞灿,却停住了手,叹口气说:“儿大防母,女大防父!小时候我没打过你,也没好好抱过你……”
然后下决心一样,伸出手,轻轻揉揉俞灿身后,说:“打疼了吧?”
俞灿不知道说什么,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摇头,流泪,只是观察着。
“一定是疼了,和你亲爹,俞斯末一样,不疼还撒娇,真疼了只会流泪惹人怜惜,为此,你大伯当时想狠狠教训他,都舍不得,他也逃掉了好多顿打!”
俞灿闻言抬头,她很少听过俞三爷,那个自己亲爹爹的故事,很是好奇。
俞二老爷说:“我忘了,你最爱听故事了,爹……二叔给你讲个故事吧!”
俞灿没点头也没摇头,竖起耳朵听。
俞二老爷摸摸俞灿头说:“你知道的,我不喜欢你,看见你,就想起老三,我不敢看你,我嫉妒你父亲,顺带伤害了你,好在阿烨和阿曜把你养得好。”
随即俞二老爷冷哼一声说:“我说贤妻良母,阿烨和阿曜非说什么独立自主新青年,你是不光独立自主了,简直是胆大妄为!小兔崽子!”
俞灿内心腹诽,说好了讲故事,还带着批评和骂人……
俞二老爷想抽烟,也可能是满身伤口疼,对俞灿说:“我口袋里有上好的福寿膏(大烟),你给爹烧点?”
俞灿没说什么,默默做着。
“要不是为了凤丫头(俞烨)的名声,我真不想当你爹,可你看,时间这么久,我还改不掉了。”
俞灿递过去,俞二老爷吸了一口说:“舒坦!我讨厌你亲爹,不只是因为他事事都强于我,他分走了爹爹和兄长的关注、宠爱,可他妥帖,对我敬悌温恭,像你一样,这种时候,自己不逃命,还傻了吧唧的跑回来……怪讨厌的!
我事事不如人,是以你爷爷不喜欢我,你奶奶也更喜欢小儿子。
但你大伯不这样,他一碗水端平,有时候你爷爷奶奶给了他啥,是我没有的,你大伯都想办法补给我,我和老三一起闯祸,你大伯也不因为我是哥哥,就多加责罚……
说到这儿,阿曜可不如他爹,你和阿昭闯祸,总是阿昭挨罚多,是哥哥怎么……”
俞灿听到这儿,难得勾起嘴角,藏住笑,二叔话里话外还是偏心阿昭。
俞二老爷继续说:“别人都说我爱赌石,喜欢金石玉器不假,但实际上,还是想讨你爷爷欢心,再后来,真的是想帮你大伯做点啥,大家说我去赌石到了滇缅,还连累阿烨阿曜被绑架,不是的,其实不是的,咳咳……”
咳嗽几声,身体又渗出血,虽然俞灿已经做了必要处理,但不过是……艰难维持而已。
俞二老爷说:“当时大哥的生意资金周转困难,我看好那边的一处玉石矿,想盘下来的,让老三带着伙计和钱来,可我发现中了计,费力通知让老三带着钱和伙计回去,他非但没回去,还想用钱把我赎回来。
结果人财两空,就这样,他死扛着还是不肯回去,都说我是赌徒,他才是最大的赌徒!你别偷笑,你也是!
我就知道,哼,我就知道!和你今天巴巴跑回来一样。
上了赌桌,三分技巧,七分运气,斯末都占了,钱赢回来了,把我也救出来了,逃亡回来的时候,他替我挡了一刀!
回去后我被你大伯教训自是不亏,毕竟给大哥和家里惹了这么大麻烦,可你大伯也没下重手,不过是把我关起来,说是反省,其实是保护,怕家中族老为难我。
老三为救我折而复返、上了赌桌救人还受了伤按道理应该嘉奖。
伤好后,被你大伯拎去祠堂,狠狠教训,老三委屈哭了几天,你大伯来看他,他不服气顶嘴,又被拉出去教训,后来在床上两月有余才好利索。
你大伯当时教训他说‘自作主张折而复返、上了赌桌后来还险些受伤送命,如此托大,你是要当英雄,还是要当死士!’”
这番话好像当头棒喝,让俞灿紧张握紧拳头,咽了口水!
俞二老爷看了看俞灿,心知肚明,没有点破俞灿的心思,继续说:“后来他就出国读书了,同阿曜、阿烨一起,我在这边,学着能干些什么,就帮大哥干些什么,实在不行,看家护院总能吧!
可我年轻,总想做出什么,证明一下,好不容易刚刚上手一些生意,老三在日本和你娘好上了,加入革命党,誓死追随孙先生,结果……还是怨我,我也热血,我也想加入,写了一封信……被老东条截胡了。
然后,间接害死了老三……和弟妹,还有龙凤胎的儿子……
是以我不想看见你。
大哥本就重病,更是一急一气,走了。
俞灿摇摇头,心里想说:不怪二叔的,谁也不能未卜先知后面的事情。”
俞二老爷继续说:“这不,我还引狼入室,娶了许如君,引来了日本人许芙清……最终害了自己的小儿子阿暄。
本来他在香港待得好好的,我啊,我想小儿子了,不顾你长姐阻拦,非要接回来,接回来成了许芙清的把柄,成了她拿捏我的软肋。
这孩子,本来像你像阿昭一样聪明,可车祸后呆头呆脑的,被老东条的“管家”用枪指着,见我被威胁,他哭着说不害怕。
老东条要俞家老宅,要这些玉石金器,我不得不拱手让人。
俞暄说……他却突然说:“俞家的东西,砸碎也不给坏人!”
小小的人儿,狠狠咬了“管家”手一口,那日本鬼子吃痛,愤而开枪,我的俞暄……
那时候,我就知道,这管家不一般,老东条来了中国,这个老东西他怕死,他装成管家,管家装成他……让他屡屡逃过暗杀。
从那天起,我就装作受了刺激,中风瘫痪!”
俞老二爷不经意斜眼看回廊处的大缸,隐约有响动,俞灿一进来就发现了,但俞二老爷不让俞灿过去。
俞二老爷按住要去看角落里查明究竟的俞灿,咬牙说:“就是个酱缸,没得薰到你,没事儿,这些债,我慢慢还,生前还不完,死了我接着还!”
俞二老爷不知道哪里来的气力,死死抓住俞灿的手腕不放。
深深吸口大烟,地道上方有踢踢踏踏的脚步声,眼里脸上没有了灰败,甚至有些红光满面和神采奕奕,说:“来了,都来了,来的好!梅机关和特高课都来救老东西!”
支撑着拐杖,居然站起来,另一只手用拐杖狠狠敲刚刚倚着的墙,赫然出现一个更深的大洞,估计是干枯的个老水井,不知通往何处。
俞二老爷抓着俞灿,不容分说的塞进去说:“灿灿,故事讲完了!该睡觉了,往里走,越远越好,睡醒了,阿曜就来接你了!要是没来,你也得自己回家!
我这一辈子就活了四个字‘不合时宜’,灿灿啊,你好好活着!
听话,俞家不缺英雄,更不缺死士!
俞家只缺俞灿!你要好好的!”
然后往洞里扔下一个带血布包着的像个纸团一样的东西,俞灿下意识接住。站在洞下,往上望,嘴里喊着:“爹,爹!”
俞灿跳脚往上,一直往上爬,然而井太深,根本上不去,只能看到俞二老爷,艰难的搬那口缸。
俞灿手划出了血,一直往上爬,俞二老爷说:“快点滚!老子的孙孙小善赢还在前面等你呢,要是他有个闪失,老子托梦揍你个小丫头!”
然后结结实实堵住了俞灿往上看的洞,火光明灭间,俞灿隐约觉得缸里有个人。
爆炸的声音更大了一些,墙上稀稀疏疏掉下碎渣,听着俞二老爷提起善赢,俞灿才哭着沿着斜井往深处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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