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灿缓缓起身,扶着墙,一步一步下楼,俞昭站在楼梯口看着她。
俞灿咬牙继续往下走,踉跄一下,把俞昭吓个半死。
走到一半,喘着粗气,俞昭终究是心软,上楼背起俞灿问:“小祖宗,你要去哪儿?”
“去大哥那个陋室书房。”
俞昭把俞灿背过去,俞灿把戒尺、把花瓶里的鸡毛掸子,把能当刑具的都塞进俞昭手里说:“对不起!你打我出气!”
俞灿转身趴在桌子边。
俞昭拿着戒尺,敲在桌子上,也不知道是太生气还是戒尺质量太差,折了。
俞灿吓得一激灵,然而也没感觉到疼,只看着折了的戒尺,心道,没事,你还有其他刑具。
俞昭把鸡毛掸子高高举起,然而落到俞灿身上,却是轻轻拍了两下,只是说:“你还学会装病了你,和谁学的啊?十有八九是何甫远那小子的陋习!”
俞昭根本没提俞灿受伤前发生的事情,甚至俞灿装病,他都推到何甫远身上。
俞灿回头,趁机揉揉屁股,讨好说:“和二叔爹爹学的!”
俞昭果真被逗笑,良久,俞昭直接把鸡毛掸子扔一边说:“起来吧,和我还装,这几天折磨够呛吧。”
俞灿破涕为笑说:“嗯……把之前几十年的打都挨了……”
俞昭说:“灿灿啊,这件事,长兄长姐都有立场教训你,我没有,实际上,华妍也没有。”
俞灿不语,等着俞昭的下文。
俞灿心知肚明,长兄要立规矩收拾自己,别说十天半个月,就是小半年也有可能,这么几天就安排了这出,说明情况有变。
俞昭说:“那个计划最开始,叫做螳螂计划,实际施行是以我和华妍为追踪饵,也许是我们两个牺牲,也许是二存其一。
毕竟我们是幌子,郁金老师的电报也不安全,投放多个诱饵,而真实信息实际上是晖哥和大哥直接赴天津传递消息后,引爆俞家老宅的炸弹,对吗?
但大姐意外被抓,大哥和晖哥在日本人中的信任有威胁。
你插了一脚进来,这份军事情报,国共共享,资源更多,而我和华妍这两个传假消息的成为了真的,你想用命拖住时间……你知道日本人的刑讯逼供有多残酷吗?你有几条小命够折腾?“
俞昭看着眼前的妹妹,脑海里一直都是她六七岁的样子,仿佛从未长大,而幼妹能想到如此周密的计划大概率是要既不破坏计划,也要保全长姐、自己和华妍。
而她在哈尔滨日军医院,又是看到了怎样残忍残酷的事情,她想要回到七岁,去忘记,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而当前情况下,对于大哥的暗杀极多,俞灿无论如何都不能涉险了。
俞灿说:“你说了不责骂我,你还用这种反问句,这就是责备和数落.”
“嘿?我说几句都不行了?”俞昭回头去找工具,没有,都被自己破坏了。
俞灿幸灾乐祸,俞昭用手指了指俞灿,俞灿立马做小伏低状,双手合十祈求。
俞昭问俞灿:“被打怕了?罚怕了?求我帮忙了?这时候想起我了?胆大包天的时候怎么想不起来!”
俞灿举手发誓说:“我发誓,就这一次,只这一次,下次闯祸,上刀山下火海掏鸟蛋捉王八,指定第一时间和小哥通气!”
“怎么帮你?我可不替你挨打,也不替你挨罚啊!“
俞灿心道:你把戒尺都撅折了,这还是不是帮我……我静静等着你给我支招了。
果真,俞昭说:“灿灿,你去英国躲一躲怎么样?等长兄消气了,去找你,你哭一哭哄一哄,就过去了。”
俞灿不语,继续等着后文。
俞昭继续说:“要不你这过得太苦了,我看不下去……”
俞灿依旧不说话,她心里完全明白今天这一出是什么,接受日本受降,长姐、大哥、二哥都是重点刺杀对象,而后续,是和平还是战争,取决于主权者的一念之差。
这就是俞家家训不让从政的原因。
此时在一起,目标大,更是危险,俞灿和何甫远、寿绍瑾和小东北一起,带着善嬴先走,在海外,也能保护萱怡嫂子和善湛善思,以免再发生俞暄的悲剧。
然而俞昭用这种方式讲给俞灿,是为了让俞灿好过一些,并不是她受伤了拖后腿。
俞灿全都懂,配合俞昭说:“好!那我就先战略后撤,躲避一些长兄的怒气,什么时候走?”
俞昭以为对于俞灿还会费一番口舌,然而俞灿爽快的答应,俞昭反倒是难开口说:“最好……最好是……现在。”
怪不得,怪不得,今日长兄和晖哥去办事,那是吸引杀手解决杀手。
怪不得,怪不得,何甫远刚刚故意摔门而去,那是在外面警戒。
俞灿看了看自己还不利落的腿脚,满口答应说:“好!我没什么可收拾的,把书和医疗工具包带着,就行了。”
俞昭闻言欣喜,何甫远不知道从哪里开来了车,说:“瑾姐和善嬴他们已经在码头了……”
俞昭抱俞灿到车里,俞灿回头问:“这间小屋子……”随即惨然一笑,自己最安全的方式是什么,是别人以为俞家人已经死了,这个小屋子是留不得了。
俞灿在车里透过车窗,隐约能看见火光。
事情就是这样突然,俞昭几次想张口解释,然而也不知道怎样说。
因为不论怎样说,又是把幼妹给扔下了,扔去了英国,和她当年上学时一样。
俞灿倒是没那么伤感,说:“小哥,走之前,我能再见见长兄和长姐吗?“
何甫远想阻拦,然而俞昭里面反打方向盘,说:“能!走!“
香港半山酒店,顶层套房,俞灿觉得这是故事开始的地方。
她就是太想家,偷偷回来,在这里才见到了身怀六甲的寿绍瑗,才有了后续的一系列险象环生和绝处逢生。
俞曜给俞昭和何甫远的任务是,不论是打晕还是说服,无论如何今天离开香港。
然而,在酒店套房,俞灿通过延龄花戒指,坐着轮椅进来,就看见俞晖条件反射的举枪,而长姐在处理长兄胳膊上的……大概是枪伤。
怪不得如此催促,大哥都中枪了,是以催促今天必须走!
俞灿从轮椅上艰难站起,一步一挪的走过去,跪下,抬头看长兄和长姐,什么话也没说,用自己的医疗箱给长兄看伤。
长姐带着眼泪,想说些什么,俞灿帮长兄缝合好伤口,包扎好,觉得因为手腕伤退步了,有些气馁。
此时,家人都在房间里,安安静静,时间真的可以慢些就好了。
俞灿叹口气,眼泪珠珠串串掉落,说:“灿灿要逃跑了,因为被大哥打怕了也罚怕了,姐姐也不心疼我,晖哥……晖哥也不救我……可是……可是你们,你们……忙完工作,可一定得来伦敦找我啊……”
良久,俞曜伸出另一只手,擦去俞灿的眼泪说:“哪有孩子离家出走了,大人不出去找的,大人都急坏了,想早点看见孩子……”
俞灿伸手,孩子一样说:“那拉钩!”
俞烨不忍看俞灿,起身回头,还是舍不得,蹲下把俞灿扶起来,让她坐好。
俞灿说:“伦敦的冬天黑夜好长,白天很短,阴雨连绵,他们过圣诞节,也不过年,哥哥姐姐今年可得陪灿灿一起过年啊。”
“一定!”俞烨揉揉幼妹的小脸。
“既然来了,去隔壁房间,看看吧,有人想见你。”俞曜起身说,然后亲自推着俞灿去隔壁套房。
什么人呢?值得这样被保护。
俞灿进门,看见一位温文尔雅的男子,温和的样子像长兄心情好的时候。
不管是谁,俞灿准备起身行礼,那人却快步走上前,说:“我没想过让敌人闻风丧胆又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鲛人“同志,是这样年轻的奇女子!”
俞灿感受到握手传递的力量和信念,起身,回头望大哥。
俞曜介绍说:“这位,是南方局最高领导,伍先生。”
很明显伍先生是代号。
他毫不避讳的说:“我姓周。”
俞灿微微笑着,鞠躬行礼,玩笑说:“周先生,我姓俞,不过,我不介绍您应该也知道。”
“您见谅,舍妹顽皮!”俞曜解释。
周先生大笑,说:“俞家的功绩我们不会忘,鲛人同志的功绩我们不会忘,未来,祖国和人民更不会忘记!”
俞灿正色答:“周先生,我从小被教导,为国为民之心应纯然肺腑,俞家子孙绝不能奢求功名利禄,但鲛人同志,并不是我一个人,鲛人这个代号,据我所知,除我之外,先后有四位战士用过,他们是俞斯末、金长庚、寿绍瑗、方敏之。
他们不祈求被记住,但他们希望,国人铭记耻辱和教训,我兄长常说:小盗窃国宝、中盗窃国土,大道窃文教。
今日侵略者窃国土失败,他日难免不会窃文教偷思想,今日我辞别故土,立志守好祖国文教。
也希望有生之年看到,万家灯火,和平盛世!“
周先生闻言,冲俞灿和俞曜深深鞠躬,说:“定当鞠躬尽瘁!”
分别之际,周先生不顾危险,一直将俞灿送到了楼下,临别之时,从口袋里拿出一只金钢笔,说:“这是我当年读书时,家兄花重金定制,刻有我的名字,如今赠予俞小姐,愿我在海外的中华儿女,前途似海,光芒万丈!
俞灿本想推辞,然而周先生执意将钢笔放在俞灿手里,他乘另一辆车,转身离去。
俞灿手里握着钢笔,邀功一样对长兄说:”阿灿是不是很有长进!“
俞曜刮刮俞灿鼻头说:“写字的时候,确是没看出来!”
俞灿揪揪鼻子,说:”哥哥,幼妹在等你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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