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剑门地处云州出云山中,传承极久。
门人弟子数以千计,镇派绝学天剑九式堪称所向披靡,历史上曾出过无数大名鼎鼎的剑客。当年罗天教大举入侵中原武林之时,便是崇剑门一马当先带头反击,门中多人为驱逐魔教立下了汗马功劳。
自二十年前崇剑门掌门李征被推举为武林盟主起,崇剑门更是如日中天,门下弟子隐隐以江湖第一派自居。
这论剑大会亦是从李征做了武林盟主才开始兴起,每两年办一次,崇剑门广发英雄帖,邀武林各大门派前往出云山做客。
论剑大会名为论剑切磋,实则都是崇剑门在展示手腕,前几次还有几位帮主掌门给足面子亲身前往,不过隔一年就要跑来看一次崇剑门耀武扬威实在麻烦,后来都是派人代劳。直至前些年,各门各派几乎全是让门中小辈前去参加。
崇剑门对此倒也不生气,仍旧照例发请帖,照常举办;各大门派也愿意让门下弟子去论剑大会见见世面。久而久之,这论剑大会便成了武林中新生一代的盛会,江湖上的年轻人们不论有无请帖,都想要跑来凑下热闹。
云州位于大乾王朝极北之地,出云山更在云州以北的大乾国边境处,与塞外冰原接壤。
一路北行,天气愈发寒冷。易行之索性租了一架马车,躲在里面任由车子缓缓向出云山驶去。
这马车亦是云州所特有。
拉车的矮种马产自塞外冰原,食量不大且性格温顺,体毛修长极为耐寒,乃云州这般苦寒之地上最为重要的畜力。
马车周遭覆盖着动物毛皮,车里空间不大,但备有火炉取暖。易行之早已换上了一身浅蓝色的貂裘,窝在火炉边正昏昏欲睡。外面一片天寒地冻,马车里却是温暖如春。
忽而听得马儿嘶鸣,易行之探头伸出窗外,前方一座城市的影子已远远显现了出来。
易行之拿了些草料下车,那匹矮小的灰色马儿见他走过来,直把头往他身上蹭,使劲撒欢。他摸着那小马脖颈处柔顺的鬃毛,突然有些感慨。
当初易行之去租马车的时候,发现云州这地方的马车全是让这些小家伙在拉。他一开始还有些担心,如此小巧的马匹拉车会不会累坏了。
不过七天以来,这匹小马却让易行之大大开了眼界。它一天只吃一捆草,却能连续拉两个时辰车,连大气都不带喘的;就算是在遮天蔽日的风雪之中,仍旧可以若无其事的拉车前进。
小小的身体里居然有如此强韧的力量,莫非它竟有内力吗?易行之快被自己的想法逗乐了。
天气虽冷,但好在没有下雪刮风。天空中至少还是有一轮太阳的——纵然这阳光并不如何温暖。
喂完了马,易行之也懒得再上车,索性牵着马沿路缓步走着。前面那座城市的轮廓已经愈发清晰。
在路上颠簸了七天,如今总算到达了云州乃至大乾国最北面的城市——落霞城。
落霞城规模很小,极度寒冷的天气导致居民也不多,但落霞城却是人们进出云山之前的最后一个落脚点。
出云山里物产丰饶,山珍药材遍地,常年有行脚商人穿梭与此,故而落霞城倒也算不上人迹罕至。
进得城来,易行之先去把马车交还给了车马行。出云山陡峭险峻,马车无法上山,接下来的路只能靠步行。
那小小的马儿似乎还有些依依不舍,咬着易行之的袖口,泪眼汪汪直吸鼻子,易行之手拿干草哄了半天它才肯撒嘴。
走出车马行,易行之来到了落霞城那条狭窄的主道上。却见这条街而今车马喧哗行人不少,似乎不像是边陲小城应有的景象。不过易行之瞧见其中很多人步伐稳健,目泛精光,显然身负武艺。
看来借了那崇剑门论剑大会的光,冷冷清清的落霞城倒是因此热闹了起来。
太阳西沉,今日已不宜进山。易行之四下张望,瞧见了个破落的招牌,上边歪歪扭扭的写了“悦来客栈”几个大字,便抬脚走了过去。
这悦来客栈地头不大,也并不如何出名,江湖中叫‘悦来’的客栈更是不计其数。至于易行之为何要选择它,也只是因为悦来客栈乃是落霞城中唯一一家客栈......
......
忙碌一天的孙肖终于得了空,瘫坐在客栈的门槛上直喘粗气。
孙肖今年二十四岁有余,在这悦来客栈里已经厮混了九年。落霞城来往的客人并不多,跑堂的工作平时倒也比较轻松。
不过每隔一年的冬天,落霞城里就会有大批奇形怪状的人蜂拥而至,务农的,打铁的,算命的,舞刀弄剑的不一而足。这段时间悦来客栈几乎每日爆满,孙肖经常累得是焦头烂额。
孙肖不太明白这些人为什么要大老远的跑到落霞城来。听掌柜的说,这些都是会武功的高人,一定要好生招待他们,不然随手就能要了自己的小命。
这番说辞搞得孙肖之后招待这些人都是战战兢兢的,生怕一个不小心把命都赔了进去。
不过那位抠门出了名的客栈掌柜,可不会因为幸苦就给孙肖多发一厘的工钱。掐指盘算了一下多年以来存的私房,孙肖发现自己离买田娶媳妇依旧是遥遥无期。
“如果自己也会武功的话,是不是早就娶到媳妇了?”孙肖想。
正埋头胡思乱想间,身旁却突然传来一声咳嗽。孙肖浑身一个激灵,这是有客来了。
孙肖急忙抬头,只见眼前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那人头戴一顶朗月缁布冠,身穿一件浅蓝裘皮大衣,手里拿了一柄半开的白纸扇。
此时,夕阳最后的余光正洒在这少年脸上,映出如脂玉般的丰奕神采。
孙肖愣愣望着这番景象,一时间竟是看出了神。如此盯了半晌,才又被那少年一声轻轻的咳嗽惊醒。
孙肖回过神来,脸蹭的一下就红了,对着这少年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那人看着孙肖叹了口气,转过身子,却是先行跨进了客栈。
孙肖在身后跺了跺脚,又狠狠扇了自己两个耳光,终于是缓了过来。心下也是有点气恼,跑堂这些年,自己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今日居然被一个男的给弄丢了魂。
当下孙肖赶忙快步追上来人,嘴里连声道歉:“客官对不起对不起,刚才有些走神了,请问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啊?”
那少年笑着摇了摇头,道:“无妨,先上壶你们这的烈酒,再弄几个小菜吧。”
“好嘞,您稍等,马上就来。”孙肖麻利的应着,带着少年找了个空桌坐下,转身去打酒了。
一边走孙肖还忍不住偷偷回头瞄了两眼,好在那少年正被旁边一桌客人的谈话吸引,并没有理会他。
“这人长得可真好看。”孙肖想。
酒菜上桌,孙肖又是一顿点头哈腰,问那少年还要不要其他东西。少年抽一双筷子,夹了根青菜正细嚼慢咽,看这小二跟牛皮糖一样黏在这里,正要打发他走,他却是被其他桌的客人叫去了。
等孙肖忙前忙后跑完,已经过了小半个时辰;回头再去看那少年,发现他已经站起了身,正在招呼孙肖过去。
少年拿出手帕慢条斯理的擦了擦嘴,直到孙肖都等得有些不耐烦,那少年才收起了手帕道:“来间上房。”
“哎哟客官,最近来城里客人太多,上房已经住满了。现在只剩一间次一点的,您要不将就一下?”
“行,就这间罢。”少年打开扇子摇了两下。
“好嘞!您跟我来,楼上请。”
到得楼上,孙肖推开了那间仅剩客房的门。抬眼望去,一张粗布褥床,一套简陋桌椅,一个掉了漆的老旧柜子,这便是房间里的全部陈设了。
孙肖有些不好意的挠头道:“偏远小城,条件是有些简陋。还请见谅。”
那少年却不在意,摇着折扇走进房间四下打量了一番,道:“无妨,这样挺好。劳烦你去打点热水来,没有的话冷水也行。”
“好......好的。”孙肖看着那少年手里的折扇,挠头走出了房间。
不一会儿,孙肖从楼上欢天喜地的跑了下来,手里紧紧攥着一颗分量十足的碎银子。
“好家伙,出手可真大方,这可抵得上我两个月工钱了。不过这大冬天的,他一直扇扇子做什么?不会冷吗......”孙肖呐呐自语。
贼眉鼠眼地望向了客栈掌柜,发现他正靠着椅子打盹,隐约还传来一阵呼噜声。孙肖赶忙把银子揣进怀中,哼着小曲儿就去收拾那少年的桌子了。
走到桌前,孙肖却有些傻眼了。这桌上的盘子竟是一个比一个干净,连个葱花都没剩下。
吃这么干净,用舔的吗......孙肖直砸嘴。
伸手去摇了摇那壶酒,却还是满满一壶,似乎一点也没见少。难道他不喝酒的?那要酒干什么?
果真是个怪人啊。孙肖这般想着......
......
易行之坐在桌旁,仰起脖子,把满满一杯清水灌下了去。
捏了捏喉咙,那里却依然萦绕着一缕火燎般的灼痛感。
落霞城居民自酿的烧刀子烈酒,在云州境内颇为有名,出发前母亲曾向他鼎力推荐。
可直到傍晚那一口酒终于喝下肚,易行之方才恍然大悟——这又是母亲在捉弄自己了。
那些清冽的酒液,便宛如一团熊熊燃烧的火苗似的,从喉咙一路烧进了胃里,难过得易行之差点当场呕出来。
自己的酒量如何,母亲是最清楚不过的。
也老大不小的人了,竟然还总爱和自己开这些玩笑......易行之脸上不由挂起了几分哭笑不得的神色。
轻轻揉了揉自己的脸,易行之却是又想起了今日所遇那店小二,以及他初见自己时那般失魂落魄的滑稽表现,只得颇为无奈地唉声叹气了一阵。
出门在外,顶着这张脸似乎的确有些不太方便。
要不自己也学学唐雨那小姑娘,弄个面罩之类的东西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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