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国的诸多城池里,青城算是最宏伟的一座。井字形的街市沿着永安河缓缓铺开,天气晴朗的时候,卖龙须酥的,卖马蹄糕的,卖茯苓饼的,吆喝声不绝于耳。
还有捏面人的,耍提线木偶的,剪纸的,做木雕的匠人摆了桌椅在街旁迎客。
就是落雪的天气,青城的房檐染了白,依旧有举着糖葫芦叫卖的小贩奔波其中,脖子里搭块白毛巾的馄饨小摊也总是热气腾腾。
还有举着幡算卦的,摇着手帕说媒的,扛着米袋子送货的人掺杂其中。
顺着相府门口的那条路,坐马车的话,要一个多时辰,才能走到青城的北门。
雪还未化,永安河上的冰还冻着,发出白糖一样晶莹的颜色,阳光像碎金子似的铺在河面上,那光芒映的相遂宁的头发都沾了一层金,整个青城也涂了一层金色的光影。
过了当铺,首饰铺,布料行,终于来到一家药铺门口,相遂宁擦擦额头的细汗问称药的伙计:“可有大夫出诊?”
“有。请问是哪里不舒服?”
“家里有人受了伤,身上烫。”
“不过是小伤,现在就可以让大夫去姑娘府上,不知姑娘家住……?”
“相府。”
青城只有一个相府,就是二品大员相大英的住宅。
本以为报了家门,伙计会屁颠儿的叫大夫出诊,不料小伙计慢悠悠的放下秤,一丝不苟的包起药材来。
“伙计,你们的大夫呢?”
“姑娘请回吧。我们这里的大夫都出诊了,如今铺子里只有我一个。”
明明还有一个大夫坐在窗下逗鹦鹉。
“姑娘也不要为难我们。”伙计终于停下手里的活,冲着相遂宁鞠了一躬:“想来您是相府里派出来的丫头。”
路上赶的太急,只穿一件灰蓝色的衫子,夹袄也是旧的。
“您是给谁请大夫,您知道,我们也知道,相老爷早已吩咐过的,不准大夫们去给他瞧病,即使相老爷不吩咐,您府上那位得罪了谁……您知道,我们也知道,我们小本生意,也不敢得罪宫里的。”
伙计这样说,相遂宁反倒不好把他们药铺里的大夫逮走了。
又换了三家药铺,要么是刚踏上台阶就被撵下来,要么是直接推了相遂宁出去下了板子说提前打烊。
青城虽大,药铺就那么几家,相遂宁走的脚痛,却连一个大夫也请不到。
明珠有些着急:“姑娘,这可怎么办?”
“不知道。”
“小少爷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小少爷万一没了。”明珠越说越害怕:“小少爷要是没了,大夫人一定会伤心死的。”
“明珠,你多虑了,我娘很傻,她不知道伤心。”
“姑娘说的对,姑娘说的对。”明珠抹抹眼泪,吸了吸鼻子:“姑娘的斗篷松了,奴婢给姑娘系一系斗篷。”
“好。”
明珠伸手给相遂宁系斗篷。
忽然卷来一阵风,直接给相遂宁卷走,明珠的手还悬在半空。
这一切太快。
反应过来,明珠赶紧追过去。
相遂宁只觉得一阵风吹到她脸上,还有些温热,接着是喘息的声音,她的手被一只大手紧紧的握着,大手像螃蟹的钳子,锁的她动弹不得,挣脱不掉,只能跟着往前奔。
霁色梨花袍,月白斗篷。
雪映烟光薄,霜寒霁色泠。
好一抹霁色。
他的发髻有些乱,他喘的有点快,他的睫毛很长,一双丹凤眼也是修长的。
他的嘴唇很润,他的呼吸有青桔皮的味道,他贴的那么近,近的可以看清他衣衫下的脖颈。他的手是烫的。
这烫一下子让相遂宁想到了她的四弟弟。
一瞬间的清醒。
不明白怎么被这一抹霁色带着飞奔,想到了相果心的那一刻,相遂宁的魂魄才落回来,她甩开少年的胳膊,后退了两步保持警戒:“你……你是谁,男女授受不亲。”
少年又锁住她的胳膊,拉着只管走。
怕不是个人贩子吧?长的好看的人贩子尤其要防着。
“你放开——我叫人了。”相遂宁想要挣脱,可怎么都挣脱不掉。
“你放开,你停下。”
“不能停。”
耳畔生风。
再跑下去,一会儿都要出城了。
相遂宁抬起脚重重的踩了少年一下。
少年终于刹住了:“你——”他的唇几乎挨到她的唇:“你——你在哪儿练出来的,这一脚也太狠了。”少年眉头皱成一条线,只有一双丹凤眼还是含着笑:“青城现在的小姑娘都像你这么凶吗?”
相遂宁又抬起脚。
少年赶紧跳开:“姑奶奶,你是我姑奶奶行不行,别踩了,男女授受不亲。”
三四个穿深蓝短袍的家丁追上来,揪住少年,也不跟他废话,抡起拳头就打。
三七二十八,几个回合下来,少年被打的流了鼻血。
真惨。
苍天在上,打太狠了。
“你们打错人了。”少年捂着脸:“我只是路过的,带着我姐姐买珠花。不信,你问我姐姐。”少年推推相遂宁。
家丁问相遂宁:“姑娘是他姐姐吗?”
相遂宁没动。
“长得不像。”家丁摇摇头:“姑娘可认识他?”
“不认识。”相遂宁斩钉截铁。
无情。
少年冲相遂宁眨眨眼睛:“姐姐,你真不认识我了?”
“不认识。”
“我真的不是你们找的那位庸医……各位叔叔大伯……”
“你怎么知道我们在找庸医?身上有青桔皮的味道,打的就是你。”家丁们又给了少年一阵拳脚,打的少年伏地上抱着头不敢起来。
“好……好……好……你们打,只是别打脸,还要见人。”少年认了输,只是捂着脸。
“这事算扯平。”家丁伸手从相遂宁头上拔下一支珠花:“这就当是还我们公子的诊费,反正你们像是一伙的,刚才明明还拉拉扯扯。”
好好的在街上走,白白丢了一支珠花。
本来日子就过的紧巴。
“你看,刚才你若假装是我姐姐,我们一处走,那些家丁就发现不了我,我就不会挨打。”少年整整衣裳,抹一把嘴唇上的血俯视着相遂宁:“你这位大姐,可不怎么机灵啊。”
“我若假装是你姐姐,家丁或许连我也一起打了,或许还需要我帮你还银子。”相遂宁冷盯着他。
“大姐,你不傻啊。”少年笑。
叫人大姐,天诛地灭。
相遂宁默默的握了握手中的帕子:“我不认识你,不要叫我大姐。”
“这位大姐。”
“赔我珠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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