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不染的想法,说来也是既朴素又简单——
他希望现在的庆禊能够变成一个节日,一个朝气蓬勃,真正值得人们去庆祝的节日。
所以当他将自己的想法以及之后的打算都说给融无华听的时候,着实是让这继承了古老传统的少女大惊失色。
“......我暂时就想到这么多了。”
融不染舒了口气。
暂时?
就?
在他对面的融无华只觉得额头青筋在跳动。
小染啊......你可知距离你开始说自己的想法以后,过去了几炷香的时间?
“给。”
她内心正吐着槽的同时,看见融不染将一个肥硕的红薯掰成两半,递了过来。
“哦哦......”融无华将其接了过来,然后小声地道:“谢谢......”
融不染无声的轻笑了一下,然后说道:“你怎么看,觉得有可行性吗?”
融无华小咬了一口香甜的澄黄果肉,她记得很清楚融不染曾说过糖分这种东西,能让人的大脑运转得更快,可她依旧觉得晕乎乎的,只能喏喏道:
“我觉得挺好的,但是不用再去和其他人商量一下吗......”
话是这么说,不过她觉得如果融不染真把这些想法灌输给他人听的话,多半不会得到一个好结果。
融无华会这么想的原因,除了觉得融不染的话会触及所有人的知识盲区以外,还有一点是因为,她话里的“其他人”指的是那些更为成熟的大人们,那些人虽然识字不比她多,但在某种程度上,也许要比她更为传统,而传统这个词往往也就意味着更加固执。
所以说,她的语气才会连点疑问的意思都没有。
只见融不染略一思索,就点点头道:“说的也是。”
话说到这个份上,这个话题也就没多少继续进行下去的意思了,两人便沉默下来,静静休憩,偶尔天南地北地说两句不着调的话,也算是享受到了与这个环境相符合的悠闲气息,就这样直到了晚上。
不过哪怕是一年一度最激烈的暴风雪,也未能令外界的昼夜交替出任何差错。
黑日腾空,夜幕依旧是那般毫无预兆的在固定时辰降临。
虽然窗户已经被封上了石板,但两人准确的生物钟都已让他们算到了天色的变化。
融不染将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说道:“我回房间里休息一会儿。”
“晚上想吃什么?”
看他站起了身,融无华连忙开口询问。
“那就......”融不染微微眯了下眼睛,笑道:“一份‘看你心意’吧。”
他说完以后便转过身,走了好几步慢悠悠地来到了房门前,在推开门前,他脚步一顿,又回头道:“等雪停了以后,就出去堆一个雪人吧。”
“......好。”
“对了——”融不染多看了桌面一眼,“记得将火炉处理掉。”
他倒不是担心什么煤气中毒,毕竟引发这个结果的条件取决于碳和空气的相对值,且在屋子里的一面墙上,其实还有通着烟囱的壁炉,只是为了节省资源才没有使用而已。
但若是放置不管,就算真的不会出什么事情,也总是会心痒痒的。
“好。”
随着屋门重新轻合上,融无华放在桌下握在一起的小手松了开来,其中一只手搭在早就玩累,已经在桌边盖着层被子睡着的融茉身上。
忽然间,她看见融茉的睫毛抖动了一下,随后那双水雾朦胧的眼睛也缓缓睁开。
见融茉似乎被吵醒,融无华便伸出双手将她温柔地抱起,自己的上身也随之向后仰去,让融茉能够趴在怀里。
似乎是因为少了一个人的缘故,融无华只觉得屋子里的温度在迅速冷却下来,令她觉得有些疲惫,即使融不染现在已经不在屋子里面了,她脑海里所浮现的,也依旧是今天的所经历过的每一个画面。
“茉儿,今天讲的那个故事,我一点都不觉得有趣......”
回想起那时的场景,融无华面无表情地对融茉呢喃着,但却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那明明是我很早以前就想出来的点子,当时激动的不得了,还会想在这世界的某一处,会不会真的有能隐匿身形的人,可现在,我对这件事一点兴趣都没有了。”
“或许,不染就是察觉到了这一点才会忽然叫停的吧......”
被她抱在怀里的融茉还眨巴着眼,水灵灵的大眼睛中仿佛充满了疑惑,但融茉只是嗯嗯咿呀了一声,安静地继续聆听下去。
“但是......”
融无华失神地望着屋顶。
“对我来说,真正重要的就只有......”
“你不冷吗?”
拐过一个墙角,融不染目光落在走廊尽头的佝偻人影上。
待他走近,那昏暗烛光下的苍老面孔才渐渐清晰。
幽森的长廊,如同鬼魅般的老人......
在这种环境下看到这种种因素组合在一起的场景,足以让大多数人肾上腺素飙升。
泛婆婆笑了笑:“有不染大人在,就如同有无尽燎原之火笼罩身边,又怎么会觉得寒冷呢?”
“哦,”融不染头皮发麻了片刻,回道:“现在我有点冷了。”
“走廊里确实是有点冷的,外面的雪下得也是相当大啊,而且不知道要持续多久,不染大人还是早点休息的好。”泛婆婆眼睛一眯,笑道:“需要老仆为您热热床铺吗?”
“婆婆的好意我心领了。”
融不染“婆婆”两字的发音格外的重,他在泛婆婆让出身位的情况下,面无表情的从她身边走了过去,边走边继续说道:“不过在寒潮来临前,我就已经做了准备,婆婆也看见了,我特意用石砖砌成的床,可是点一把火就能有一个愉快的夜晚。”
正确的来说,他所搭建的那个床,用“烧炕”来形容倒是更为合适。
“哦,”泛婆婆声音一顿,“那个相当大的床呢。”
融不染总感觉她在暗示些什么,就听得她接着说道:“不过这里的人们,好像都没有睡这种床的习惯呢。”
他随即一怔,道:“是啊......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落后,还是传统。”
说完以后,他便回到了房间中,只留下依旧站在门口静静守候的老者。
......
这场雪下了足足二十天之久。
只不过雪势渐小,从一开始的纷纷洒洒如文豪泼墨,到结束那天精雕细琢如豪笔留痕,可谓是后劲不足。
而以村里流传的一个不那么负责的说法来形容的话,那就是每年到了这个时候,都会有冬之神明匆忙而来,又匆忙而去。
留下的,就只有那将万物冰封于雪下的苍茫景色。
雪停了,那股滞留在天地间的恐怖寒潮也随之消失不见。
其实这十天里,融不染也不是完全没有出门过。
正相反,在下雪的第二天,融不染就曾在庭院中亲自迎接“冬神”的降临。
于是他很快就再次回想起了,那已被他抛之脑后的狼狈经历,这也让他暗自庆幸自己是个半穿越者,不会再像曾经一样在那个情况下,还一往无前的莽。
这最冷的时节的的确确不是闹着玩的,以前因为一个地瓜,而生一场大病现在想来也是情有可原。
融不染在屋子外面待了不过半分钟,就感觉到自己迅速跳过了维持体温的散热期,身体的机能进入到了减缓与流失的状态,对于研究过生物各种死法的他来说,这冻死的正常流程走得未免太快了一点,而且这还是在他已经武道入门的情况下,在短暂的时间内,他人就要往出现童话幻觉的路上走了。
暂且先不提温度有多少,毕竟融不染专业不对口,让他判断体感温度也不切实,而且对人来说,零下三十度与零下四十度的区别,基本上也只体现在数字上,而感官上的唯一不同之处,可能仅仅是冷的感觉消失的快慢罢了。
真正可怕的与其说是温度,倒不如说是那犹如实质的寒意。
那种寒意的侵蚀力,才是让融不染最为在意的地方。
正常来说,随着时间的递推,人的体感在寒冷的环境内都是先冷后热,往往被冻死的人,在最后甚至会因为“太热”而脱掉身上的衣服,乃至于在融不染的前世还有一个比较有趣的现象,那就是被冻伤的人去医院,反而需要挂烧伤科。
而寒潮涌来时则不同。
虽然融不染到底是没敢挑战一下极限,但他还是顶着风雪在外界站了三分钟之久。
然而无论是这三分钟,还是之后回到祀观内恢复体温,在这段期间里,融不染全程都没有感觉到热。
是的,这包括烤火,泡热水澡,裹被子取暖等种种措施,都没能让他有热的感觉,就好像他身体的温度传感器雪崩了一般,堵断了他对于温度的所有感知,最后只剩下了冷。
冷。
冷。
冷。
冷到无论是烤火,还是泡热水澡,融不染的身体都在不断地颤抖。
他做实验的时间是早上,然而直到深夜,他才将侵入体内的寒意尽数驱除,对于温度的感知能力也逐渐恢复过来,这才能勉强入睡,且睡得还不怎么踏实。
这股寒意之所以能那么快攻占人体的原因,融不染也在那短暂的几分钟里也有所察觉——
总的来说,融不染多少还是有点小觑了这个世界的自然力量,虽然他一直都知道昼荒的天气变化无常,且时而会有像这样极致寒冷的极端情况,但都是从大人口里听说来的,真正经历过的还是太少了。
那天过后,他就彻底没出过门了,整个人成天缩在暖炉旁,体会着烤火的乐趣。
烤火这种事情,一个人做都很快乐,更何况还有融无华能陪他唠嗑解闷,人们围绕着火焰就会感到安全舒适,这仿佛是远古时期就流传在血脉中的记忆。
于是,即使祀观内有足够的空间给融不染修行武道,他也依旧停下了日复一日的锻炼,在这段机会难得的时间里享受着寒潮带来的“假期”。
雪止,对于他这种自制力还算强的人来说,其实也就意味着假期的结束。
那大雪过后新一天的开始之际,融不染到底在干嘛呢?
这一日的早上。
融不染正在洗头。
......
“好了,倒吧。”
浴房里,满头白花花泡沫的融不染话音刚落,站在他身边的少女就将盆里烧好的热水倒在了他的头上。
顺长的乌发,也随之重新露出其光滑的本样。
十几秒过后,当头上已经没有了泡沫,弯腰在浴盆旁的融不染才重新站起身,湿漉漉的长发搭在他赤裸的肩膀上。
“给。”
融无华将一大块丝布盖在了他的头上。
“话说回来,这个气候变化的还真是快呢,有点突然。”
融不染抓起头上柔软的丝布开始擦理头发。
昨天还很寒冷的室内,因为寒潮离去的缘故,到了今天,温度也是骤然回升,虽然空气依旧凉得像把刀子,但已经是那种多添件衣服就能正常生活的地步了。
融无华轻声接话道:“每年都是这样呢。”
她又拿起一块丝巾,盖在融不染的身上擦拭残留的水痕。
“还好储备了将近一个月的水资源,话说回来,河水那边不会结冰吗?”看着木桶中漂浮着泡沫的积水,融不染触景生情找话道。
融无华摇了摇头:“河水从来都没有结冰过。”
“诶,是吗......真神奇。”
他边一脸淡定地说着,边催动着体内的生命能量流动,但见他的手上很快浮现出了火焰的纹路,而两团似虚似幻的火焰也“钻”出他的手心,附着在丝巾上面提升它的温度。
相比于之前来说,在“冬神”莅临的这段时间里,融不染的懒散是体现在全方位上的,光是这个长发,这二十天里他总共也才洗了两次,距离上次洗头,已经过去了能有一周的时间,或许就是因为这个缘故,连那两只缘龟都不再愿意悬挂在他的长发上了。
“把苍蓝和八剑给我。”
将头发擦的干燥且蓬松以后,融不染伸出手。
只见融无华从身后的石台上,将两个头尾和四足都蜷缩在壳内的小缘龟递了过来,她是知道融不染一直把这两只水龟当宠物养的,但自从融不染为它们取了名字以后,她就特别害怕融不染单独提起其中一只的名字,毕竟两只缘龟长得太相似了,分清谁是谁对她来说实在有些为难。
融不染接过以后,就把两只缘龟浸泡在一个盛放净水的盆里,虽然它们就像一个会动的精致木偶一样,没有吃喝拉撒这类的需求,但毕竟寒潮已经过去了,即将迎来的便是逐渐回春的时节。
昼荒没有太阳,却也有春夏秋冬之分。
而对于融不染来说,春天给他的概念就是万物复苏,所有事物都该焕发崭新的面貌。
所以他要为两只缘龟也洗去灰尘。
而这两只缘龟被丢在水中以后,也是没有沉底,反而漂浮在了水面上,小巧的头颅从龟壳中探出,它们齐刷刷地抬头看着融不染,小小的眼睛里仿佛有大大的疑问一般。
......
一个时辰以后,梳好头发,穿好宽松白袍,好似整装待发的融不染才推开祀观的大门。
他迎面看见的,是一片白茫茫的景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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