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闹腾,反倒是让两个原本有些躁动的人都平静了下来。朱琳清理好桌面,把杯子放好。又拿了瓶矿泉水递给钟瑖。
钟瑖接过来,放到桌上。往椅子上一靠,双手一抱,安静地看着朱琳。
朱琳坐到钟瑖大班台天对面的椅子上,整理了一下头发,道:“钟总,我为刚才的不理智道歉。我不应该对您那样说话。”
钟瑖只“哼”了一声,并没有说什么。这时,他手机响了,以前公司几个玩得好的同事组了个群,刚才有人在里面转了个《脱口秀大会》的段子。钟瑖对这些并不感兴趣,但也没放下手机,看着大家在群里有一搭没一搭的回应着。
朱琳显然没想到自己又碰到个软钉子。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群里聊了几句,就没人说话了,如今世道不好,所以大家要想方设法让自己忙起来,至少,要看起来忙起来。废话聊多了,显得自己没事,万一传到上司耳朵里,就麻烦了。
钟瑖又开了电脑,处理了两个待办事项,见朱琳还坐到那里,道:“还有事?”
朱琳的脸垮了下来,钟瑖之前对她都是客客气气的,即使那天早上冲他发了脾气,他也和和气气的,怎么过了一天,就像换了一个人一样。
朱琳迅速调整了下状态,嘴角下撇,眼角耷拉,看着马上要哭出来,道:“钟总,是这样,bella姐问我,你和姜总碰面,我为什么没跟着。我就照你说的,说是你和姜总私下见个朋友。没想到,下午bella姐说,姜总带了sally去。第二天,你又没让我跟着,结果sally和Nicole姐都去了。sally也就罢了,Nicole姐以前是我们总裁办的主任,对我们要求极严格。她当天就打电话批评我,说公司的接待任务,韩董和她都出席了,我为什么没到。还说你开会的时候,没有必要的准备,应酬的时候,身边也没有人,还是客户的一个女经理陪着。那个女经理代替了我的角色,活跃气氛,还帮你挡酒。Nicole姐问我,是不是你对我不满意,所以这么重要的应酬都不带着你。还说,下次要是还这样,就要换了我。”
钟瑖耸了耸肩,他完全不知道,总裁办还有这样的要求。他当时的确考虑的有些轻率,以为就是一个简单的接洽,没想到双方竟然这么正式。这个Nicole看起来是批评朱琳,可背后未尝不是杀鸡儆猴,给他一个警示。
“刚才Ada打电话过来,也在问我,是不是得罪你了,怎么你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朱琳又道。“bella姐在北京也说过,我的工作就是跟在你身边,大事小事都要知道,和大老板一起拜会客户这么大的事,我没跟着,就是我的失职。我暗示过你,可你根本没有带我的意思。sally还那我寻开心,说客户那个陈经理,丰满漂亮,还很大方,你和她有说有笑,她帮你挡酒,你给她端茶,sally还开玩笑说,你是不是想挖她过来当你的助理。”
生活无聊,现在大部分乐趣都是微博给的,微博依赖症已经到了无药可救的地步。
又看到一个开脑洞的消息。前几年,某孕妇查出胰腺癌,她拒绝治疗,生下了孩子,还忍住病痛,拍了18段祝福视频,希望孩子子在成长过程中,每年都能得到生日祝福,一直到成年。后来孩子早产,母亲也早逝。有讽刺意味的是,她老公一年后就又再娶,马上又生了一个孩子,她的孩子,交到了爷爷奶奶那里。
很多人,特别是年轻女子,大发感慨,都说要爱自己多一点,别为了虚无缥缈的爱情或者生命的延续,损害自己的生命。
说的也没错。只是青春作伴,鲜花着锦的少年,对待事物的态度,和生命进入倒计时的人,是不一样的。
我老爹一直是直男,从来没和我娘说过任何体己话,对我也是身教多过言传,除了他在病床那几年,我们聊心事的次数屈指可数。第一次住院出来,老爷子突然给我一个文件袋,里面是他读书时用过的文件夹,纸已经酥了,一碰就掉渣,还有他省劳模奖章和高级经济师的证书。我当时完全不理解老头子为什么给我这些东西。追问 之下,老爹才用很平淡的语气说:“这是我这辈子最值得纪念和骄傲的东西,留给你做个纪念吧。”然后还感谢我给他生了一个孙子,给他留了香火。我听完都懵了,老头子学了一辈子马 列,怎么临老开始信香火了。
老爹走后,我和老妈商量他的后事----我是逃避型人格,老爷子生前我一直回避这类问题,好像我不谈,老爷子就不会走一样。老妈告诉我,我爹没那么老的时候,说走了以后,要么葬在老家,要么索性海葬、树葬,清清爽爽,一了百了。可真到了生命垂危的时候,他要我老妈一定给他在市郊风水好的地方买个坟地,让他入土为安。然后还一个劲的感谢我老妈一辈子陪伴。
我当然遵从老爷子意愿把他安葬了,但并不完全明白老爷子为什么改注意。后来陪儿子看动画片《寻梦环游记》,里面一个亡灵说了一句话:人会死两次,第一次是肉体的死亡,第二次,是所有亲人都把他遗忘了---那时他才真的从这个世界完全消失。
我这才理解老爹,当死亡已经无可避免,不被遗忘就成了最重要的事。除了一些特别出色的人,大部分人,也只有子孙能长长久久记住他了。
我想,当那个孕妇知道自己得了癌中之王胰腺癌,生存几率极低,她留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印记,只有这个孩子了。能一辈子记住她的,也只有这个孩子。这也是她为什么执意要生下孩子,并录下十八个祝福视频的原因。
至于对孩子公不公平,世界又何来不负如来不负卿双全法呢?打掉孩子就对孩子公平了吗?
有部电影叫《二十,三十,四十》,戏里面的人,二十岁乐观而迷茫,三十悲观而迷茫,到了四十,就变成了悲观而坚定。坚定不是因为境界高了,而是过尽千帆,知道自己能走,也只能走那条路了。
生命状态不同,对生命的意义理解也不同,对生命的要求也不同,也没什么对错可言,处在不同生命历程中的人,可能很难互相理解,但尽量尊重别人的选择,更不要互相指责。
普通人如此,名人也一样。海明威早年的作品荷尔蒙十足,《钟为谁鸣》桀骜不驯,《永别了武器》无视规则,特立独行,中年经历过磨难,虽未向世界低头,但已知道敬畏,这才有了《老人与海》里的悲剧英雄。到了生命垂危的时刻,绝望中夹杂着欲望,自负里不知不觉中参入了自暴自弃,于是写出了《危险的夏天》。我看这本书的时候才十几岁,第一个感觉是这家伙是不是疯了,写得什么玩意儿?现在有点理解了,言为心声,海明威能正视自己,不修饰,不遮掩,把自己的脆弱原原本本表现了出来,是个爷们。
还有川端康成,早期《伊豆舞女》和《雪国》虽稍显颓废,却唯美异常。晚年的《睡美人》,颓废到变态,甚至可以说已经是犯罪。但恰好表现了一个垂危老人,对生活,对美,对性那种可望而不可即的悲凉。
眉眼飞扬,身如枯槁;青春放纵,挣扎求生;壮志凌云,万念俱灰。人生如白驹过隙,能经得起万紫千红,也要能忍受断壁残垣。
还是那句话,不同阶段,有不同的状态,我不笑你贪婪无知,你也别笑我油腻笨拙,人活着,都不容易。
微博上有位网友说他在两个不同城市,四个不同地点,连续碰到同一位美女,第四次碰到,美女面露惊恐,把他当成了跟随的痴汉。
我也有类似的经历,比这位仁兄更尴尬。
十几年前吧,我帮一个商场设计导视,要去现场确定方位。进商场时,在旋转门,碰到位身材姣好,气质出众的女孩,穿一件很商务的卡其色短风衣。进了门,我们各奔东西。我拿着楼层图,给导视定位,一楼搞定,我乘扶手电梯去二楼。那是个下午,人不多,电梯很空,我一抬头,见刚才那个美女正在前方隔着七八层台阶的地方,我俩之间没有其他人。可能是商场里热,美女脱了风衣搭在肘间,露出里面的短款衬衫,下面是一条低腰裤,衫裤之间,现出三四指宽的一道细白腰身,风情十足。只是雪白A4腰上露着一条细细的黑色带子,很是扎眼。我前晚熬了一个通宵,脑子有点迟钝,一时忘了非礼勿视,盯着那条带子,想搞清楚那到底是个什么装饰。
那女孩不经意一回头,见我直勾勾盯着她的腰看,用手一摸,立刻用手里的风衣遮住后腰,几个大步窜上了二楼,跑了。临走,还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我这才反应过来,那可能是TBack的带子。
向上帝发誓,我真的不是故意偷窥,这小插曲搞得我也有些哭笑不得。上了二楼,为了不再碰到那女孩,我还特意走了另一个方向。二十分钟后,定位好二楼,我准备继续上三楼,刚上电梯,一抬头,那女的竟然又在上面,不过这次我们之间,隔着几个人。我犹豫了一下,想着已经上了电梯,退下似乎犯不着。只希望那女孩别回头。可惜上帝没听到我的心声,那女孩还是回头了。一见我在下面,脸露惊恐,又夸张地拿风衣把后腰一遮,连蹦带跳上了三楼。她动作很大,搞得下面几个人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个老太太还狐疑地扫了我一眼。把我闹了一个红脸。
到了三楼,我没停留,直接上了四楼,免得再碰上那女的。
四楼是卖鞋的,我边走边在楼层图上标记,走过一个弯道,一转身,侧前方有个女孩坐在沙发上,正在弯腰试鞋子。身段柔美,长发飘洒,那一低头的温柔,真如水莲花一般娇羞。我瞄了两眼,觉得那女孩的衬衫有些眼熟,再一看,沙发上还有一件短风衣。心道坏了,没等我转身,那女孩似乎感应到什么,突然转头看向我。虽然已经过了十几年,我依然记得她瞬间双目圆睁,仿佛见到鬼的表情,然后立刻从沙发弹起来,甩掉脚上的鞋子,趿拉着自己的皮鞋,惊恐地扭头就走。
我真想追上去解释:“别跑,我真没跟踪你,为了不碰到你,我还专门多上了一楼。”
这时,公司设计师打来电话,说把我忘在公司的文件送来了,要我下去拿。我坐观光电梯直下一楼,在门口找到那设计师。他正好设计这个案子,我俩索性就站在门口商量一下导视方位。我低头看了一眼楼层图,指了一个方位,想提醒设计师,放置地点应该改变。没想到刚把手指上去,指点的方向侧边甬道里突然跑出那个女孩。她急匆匆地往外赶,猛然见我竟然站在门口,还用手指着她,一下呆住了。偏我身旁这位设计师五大三粗,打扮得又有点非主流,花衫牛仔,长发银链,像个混混。我熬了一个通宵,脸白眼肿,也看着像个浪荡吸血鬼。我俩指着小姑娘大模大样打量的样子,从第三者角度看,真像一对尾随围堵小姑娘的猥琐男。
现在想来都觉得好笑,我要是是那个女的,估计也会吓坏了,以为碰到厚颜无耻又色胆包天的痴汉。
还是团伙。
我当时也呆住了,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转身走吧,像做贼心虚。不理不睬吧,又像有恃无恐,故意挑衅。
女孩呆了一下,倒退着进了甬道,还举起手里的手机,冲我晃晃,那意思像是说,我要再跟过来,她就报警。
还能怎么办呢?我只能一动不动目送那可怜的女孩离开。
那商场差不多十万平,里面至少有上万人,就是特意想去找个人都难,没想到我俩竟然在一小时之内连续碰到五回。
我和那个设计师说了刚才的奇遇,他连连称奇,说我们有缘,要我赶紧追上去要个联络方式。
我当时没理他,真脑子一热跑过去,估计非但要不到联系方式,说不定还会把自己送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