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说她叫郑晚西。
郑晚西,郑晚江,郑晚月。
她们的名字凑起来刚好是《西江月》。
江折雪望着面前神情自若的女人,此刻终于确认了她的真实身份。
就在她离开宣家那天,书房里,乔庭之曾向她提起《西江月》。
那时的江折雪一心只想早点离开宣家,自然没有认真对待乔庭之的古诗词鉴赏。
原来,早在那时,乔庭之就在向她暗示郑家大小姐的存在。
他一直都知道这个秘密。
江折雪微微眯起眼,记忆里,一身袈裟的乔庭之对着一池风菏,笑容淡然而平和。
他望着在风中起伏的荷叶与莲花,慢慢拨动着手中五十四颗佛珠的珠串。
“江施主,祝您此行一切顺利,阿弥陀佛。”
这是他最后留给她的话,他祝她一切顺利。
那时的乔庭之是否已经知道她现在可能会遇到的一切?
他又想给她传达些什么?
江折雪慢慢攥紧手,连眉头也微微皱起。
郑晚西却神情平静。
她注意到江折雪残破的衣袖,于是走近几步,伸手捞起她的衣袖。
“你这是……北川家的家纹?”
她细长的指尖轻轻拂过和服袖子上绣着的鹤与花,一寸一寸,眸光慢慢沉下。
“你认识吗?”江折雪略微惊讶道。
“至死也不会忘。”
说出这样奇怪的话,郑晚西却微微一笑。
她放下江折雪的袖子,病态苍白的皮肤又藏在了白袍下。
江折雪隐约感觉郑晚西的情绪不对,但她对她的了解近乎为零,自然也想不出缘由。
郑晚西与北川家似乎也有关系?难道也是因为九年前的那件事吗?
当年,北川家拿走了宣郁的日记,难道也从郑晚西身上拿走过什么东西?
江折雪以为自己来到这里可以得到一些答案,没想到疑问竟越来越多。
郑晚西如此费尽心思把她引来,总不会是单纯为了给她添堵。
“你回答了我两个问题,”江折雪慢慢开口,“但你还是没告诉我,为什么你会认识我?我们之前见过吗?”
听到江折雪这么问,郑晚西静了静,答非所问道:“其实晚江很早就想带你来见我。”
江折雪一愣:“郑晚江小姐?”
郑晚西看了她一眼,转身走向墙边的柜子。
她把江折雪的目光牵引向柜子上的相框,相框照片里是熟悉的三个人……正是郑家三姐妹。
这似乎是很久之前的照片,拍摄于某个寂寥的冬日。
神情冷漠颓然的郑晚西静静坐在轮椅上,腿上盖着厚厚的白色毛毯,而看上去才十一二岁的郑晚月拘谨地站在轮椅旁。
唯一自在的似乎只有郑晚江,她穿着杏色的长风衣,围着亮眼的红色围巾,对着镜头露出一个舒展的笑容。
她脖子上的红围巾和郑晚月头发上的蝴蝶结,便是照片上仅有的暖色。
而苍白到病态的郑晚西就像一个幽灵的影子,她坐在照片的中央,静静地望着照片外的人。
江折雪把目光从照片移向一旁的郑晚西,恰好她转过身,和照片里一样的眼睛就这么静静看着她。
郑晚西轻声说:“因为晚江觉得你能救我。”
“我能救你?”
“因为宣郁把你当成神。”
郑晚西挑眉,唇角微微勾起:“对了,宣郁叫你什么来着?”
等等,为什么忽然要问这个?
江折雪静了静,回答道:“折雪。”
“之前呢?”
江折雪:“……”
好羞耻,一点也说不出口。
她看着郑晚西,后者镇定自若地与她对视,似乎真的无比认真地问出这个问题。
良久,江折雪面无表情道:“小菩萨。”
如愿以偿听到这个称呼,郑晚西终于笑了出来。
江折雪:……
所以她就是为了嘲笑她对吧?
笑完之后,郑晚西伸手轻轻扶在她的肩膀,眼睛里还有残余的笑意。
“别介意,不是嘲笑,你就是他的小菩萨。”
江折雪:“?”
“真的,”郑晚西神情柔和地整理着江折雪鬓角乱糟糟的头发,“对宣郁来说,你就是他的菩萨,你给予他血和肉,替他承受凡世的的灾祸。”
江折雪:“……我以为那玩意是耶稣的工作。”
郑晚西说:“你想让他叫你小耶稣?”
“那还是婉拒了。”
郑晚西便微微笑起来。
她整理江折雪耳边碎发的手慢慢摸向她的脸颊,目光温和,还带着某种江折雪看不懂的情绪。
她只感觉女人微凉的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她的脸颊,一触即收。
等她回过神,郑晚西已经收回手,转过身走了几步。
“晚江看到宣郁见到你之后完全变了一个人……在她眼里,我和宣郁应该差不多,都是已经完全死在水里的人。”
郑晚西的声音恢复了平静。
最后这句话却让江折雪微颤,甚至不自觉垂下头。
梦里,母亲曾一遍一遍地告诫她,不要死在水里。
她的泪水汇聚成花瓣的海,她的悲哀没有尽头。
郑晚西扭头看她:“我们从没见过,但我们早就应该见面了。”
“那你……”
“我见过你母亲。”
听到这一句话,江折雪一下子抬起头。
郑晚西微微笑着看她,连带目光也平和:“你果然是她的女儿。”
江折雪闭了闭眼,袖子下紧紧攥着的手终于慢慢松开。
每一次遇到母亲的旧识,她就感觉自己捡起了属于母亲的一块碎片。
还好,这么多年,这个世界上不是只有自己还记得她。
她听见自己说:“她已经去世了。”
这话让郑晚西顿了顿,好一会儿,她低声说:“我知道。”
她在江折雪母亲去世的那天就得知了这个消息。
七年前,疗养院里郑晚西的情况尚且不容乐观。
她的生存意念极低,意识也总是在梦境沉沉浮浮。
偶尔清醒的时候,郑晚江会过来陪她,有时郑晚月也会来,小小的女孩儿,怯生生地走近她的轮椅,递给她一朵刚开的花。
以往,郑晚江都会靠在窗边笑着看她们,今天她的表情却很平静。
她甚至不自觉在口袋里摸了几下,应该是犯了烟瘾。
郑晚江只在烦闷时会抽烟,她从不在郑晚西面前拿出烟,但郑晚西早就从她平时的动作推断出她的习惯。
她想,今天的郑晚江可能有些烦躁。
果然,没多久,郑晚江就对小小的郑晚月招招手:“晚月,你先出去找赵姨,我和姐姐说会儿话。”
郑晚月点点头,乖乖跑了出去。
靠在窗边的郑晚江便就走向轮椅上郑晚西,她慢慢蹲下,把手放在姐姐盖着毛毯的膝盖。
她说:“江允知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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