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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叫欢欢。”
彤彤的话语声很轻,但是却如同在我的耳边响起了一道炸雷,让我惊诧不已。
我再次向那个黄发姑娘看去,她正被吴晓诚搂着,那张曾经熟悉的脸几乎面对着我。没错,我认出了她,她就是欢欢,是我们的朋友小毛的女人。
2009年5月中旬,那时我们还没有毕业。当时,宿舍里只有我和于周,我因为父母刚刚去世,独自在家特别孤独和悲伤,于周因为要在学校里陪路晓露。李讴歌实际上也是无所事事,他和他的发小于行之(霍晓莹心心念念的人)弄了一批假鞋,蹬着三轮售卖。刘鑫找到了一个销售的工作,每天只是回宿舍睡个觉。陆斌已经去他爸爸的公司上班了,几乎不来学校。毛志华——就是小毛——他在四月份的时候去世了,那时欢欢怀孕了,他去找欢欢的父亲谈事情,结果不知道为什么起了争执,欢欢的父亲用刀子刺穿了小毛大腿上的股动脉。关于小毛去世的事情就是欢欢告诉我们的,也就是在2009年5月中旬的一个下午。那天欢欢挺着已经显怀的肚子来到我们学校,她想拿一些小毛的遗物。她踱步在校园里,期望能够遇到我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结果没有遇到我们男生们。万幸的是,她遇到了夏云朵和路晓露。夏云朵和路晓露把我和于周叫了出来,我们知道欢欢是来寻求小毛的遗物的,可是小毛所有的东西都已经被他爸爸收拾走了。于周突然想到,我们所有人的实习报告都是陆斌去帮我们解决的,小毛因为去世了,实习报告没有上交,还在陆斌手里。我和于周联系了陆斌,告诉他欢欢来了,陆斌带着小毛的实习报告,以最快的速度来到了学校。那个下午,欢欢对我们五个人讲了她和小毛的事情,以及小毛的死因。讲完后,欢欢说,她要回小毛老家,独自去面对小毛的爸爸妈妈。我和陆斌给她凑了两千多块钱,并且把我们所有人的联系方式写在了一张纸上,一并交给了欢欢。然后,我们一起把她送到火车站,看着她走入进站闸机后,我们回到车上,发现欢欢把钱和记有联系方式的纸张都留在了陆斌车的副驾驶上。从那以后,我们彻底失去了欢欢的联系方式,不知道她是否平安地诞下了小毛的孩子。后来,我们每每想起小毛和欢欢的时候,便会一片哀叹,以为此生无缘与她再见了。
现在,我居然见到了欢欢,这让我惊诧无比。我无法准确地形容那时的心境,我不知自己是高兴还是难过。我重遇到了欢欢,应该很是欣喜,但是欢欢沦落到了这种地步,是我们每一个人都不想见到的。我想,我应该已经通过她的面庞确认了这个欢欢就是我们要找的那个欢欢了,下一步应该怎么办呢?我要不要与欢欢相认呢?在这种场合,我主动相认的话,会不会让她感到惶恐不安呢?我应该谨慎一点。
我觉得,如果没有合适的时机与她相认,最好还是先把这个消息告诉大家,我们商量好对策之后,再做决定。
彤彤扭过头,顺着我的目光看向了欢欢。她“噗嗤”一声笑了,对我说:“哥,你别光看欢欢呀,你也看看我。”
她的话让我感到难堪,有些下不来台,好像我就像是一个色鬼一样。我扭回头,看向彤彤,她端起酒杯,眼睛依然笑成月牙状,说:“哥,我敬你一杯酒。”
我赶紧端起杯子,和她相碰,喝了一口。原哥搂着原嫂,拿起麦克风,大声叫我:“江乐,别光顾着跟姑娘玩儿了,你也唱首歌给我们听听吧。”
其他人都笑了起来,起哄让我和彤彤唱一个。吴晓诚更是撒开欢欢,走到我的跟前,一把拉住彤彤,另一只手招呼我。我不好意思地摆了摆手,示意自己羞于上台。
彤彤也冲我招手,说:“哥,你点首歌,我陪你唱。”
他们的目光全都集中到我的脸上,欢欢也看向我。我发现,她也认出了我,因为她看我的时候,我正巧也看向她,她的表情凝固了一下,然后眼睛迅速看向一边。彤彤靠近吴晓诚的耳朵,笑着向他说了句什么。吴晓诚哈哈大笑起来,说:“江乐,来来来,你唱首歌,我让她一会儿陪你玩儿。”说罢,他指了指欢欢。我明白了,彤彤一定是告诉了吴晓诚,我看上了欢欢。
我走到点唱机前,彤彤凑了过来,挽住我的胳膊,问我:“哥,我给你点。”
我让彤彤帮我点了一首周杰伦的歌,又让她帮我点了一支烟。
一曲歌毕,所有人都鼓起掌来,其中以吴晓诚和彤彤最为卖力。当然,他们更多的情绪是起哄架秧子,因为我唱歌的水平很一般。一支歌唱完,一支烟也抽得差不多了。我独自坐回到刚才的位置上,看到吴晓诚对着欢欢指了指我,然后轻轻推了推她,她明显是不愿意来我这边,但是没有办法,低声对吴晓诚说了句什么,然后出了包厢,
彤彤走到我的身边,有点儿不开心地说:“哥,欢欢去厕所了,一会儿回来她陪你玩儿……我跟那个哥哥了(指了指吴晓诚)……”
我看向吴晓诚,他冲我扬了扬眉。我觉得这是个不错的时机,于是对彤彤说:“你去陪他吧,我正好也去一趟厕所。”
我能看出来,彤彤不太喜欢吴晓诚,但是却身不由己,她告诉了我厕所的位置后,便悻悻地走到吴晓诚身边。吴晓诚一把搂住她,她依然陪笑,但是比刚才僵硬得多。
我点燃一支烟,出了包厢,走到厕所外边,没有进去,我并没有排泄的需求。少时,欢欢从里面出来了,她看到我了,停下了脚步,愣在原地。
我说:“我没认错的话,你是欢欢吧。”
欢欢点点头,紧张地看着我。我刚才想了好多话,但是现在却不知道应该怎么开口了。
孙哥搂着他的小妹来到厕所,他发现我们这么奇怪地站着,便问:“怎么在这儿呆着呢?”
我连忙陪笑,扬了扬手中的烟,说:“我抽完这根儿烟。”
孙哥看了一眼欢欢,笑了笑,对自己的小妹说:“你在这儿等着我吧。”
欢欢走到我的身边,说:“哥,回包间吧。”
我点点头,知道她是做样子给孙哥的小妹看的。她轻轻挽住我的胳膊,悄悄的羞赧地看了我一眼。这让我很难过,欢欢为了生活,不禁要出卖“色相”。
一想到出卖色相,就让我想到了许萱。她的影子在我的脑子里闪过,我现在没时间去仔细想她们之间出卖色相的区别。
回到包厢,我再次坐回到刚才的位置,欢欢拿了一瓶啤酒,给我倒上一杯后,坐在我的边上。吴晓诚和彤彤走了过来,他对欢欢说:“我这哥们儿挺喜欢你的,你把他陪好啊。”
欢欢笑着点了点头,往我边上凑了凑,对吴晓诚说:“哥,你放心吧。”
吴晓诚冲我挤了挤眼,领着彤彤找了一个角落坐下了。我回头看了看他们,发现吴晓诚的手不老实了,便赶紧扭回头。
欢欢看着屏幕,此时原哥和原嫂正在对唱一首《知心爱人》。歌毕,他们都鼓起掌来,我也跟着鼓掌,吴晓诚还吹了几声流氓哨。
孙哥笑着说:“老原,你可真不如你媳妇儿唱得好。”
原哥搂住原嫂,在她的脸上亲了一口,说:“那可不,我媳妇儿上学的时候外号叫百灵鸟。”
我们大笑起来,几个姑娘也谄媚地笑着,就连欢欢也掩嘴笑了笑。小毛还活着的时候,我们曾听过欢欢唱歌,她的声音才真的如同百灵鸟一般。
另外那位赵哥接过麦克风,和他的小妹对唱起来。原哥举起酒杯,遥遥地敬了我们几个。喝完这杯酒,我往欢欢身边凑了凑,低声问她:“你几点能下班?”
她警惕地看了看包厢内的其他几人,他们各自取乐,没人看向我们这边。欢欢举起酒杯,和我碰了一下,放在嘴边,抿了一口,掩饰着说:“不一定,一般都要后半夜了。”
我说:“你给我留一个电话吧。”
她摇摇头,说:“算了吧。”
我说:“你知道我是谁吗?”
她看着我的眼睛,咬着嘴唇,轻轻点了点头,说:“你是小毛的同学。”
我说:“既然你知道我是谁,为什么还有这么大的戒心?”
她不说话了,我又说:“难道让我把他们都带过来吗?”我指的是我们宿舍的男生们,我想她一定也能明白我说的是谁们。
欢欢摇摇头,低声说:“你记一下我的手机号吧。”
说罢,她在我的耳边低声将她的号码告诉了我。我掏出手机,记了下来,然后拨通了这个号码,听筒里响起了忙音,无人接听。欢欢告诉我,她们陪客人的时候是不能带手机的。
我有许多问题想要问她。我想知道小毛具体葬在了哪里?欢欢的爸爸是如何被专政机关审判的?小毛和欢欢的孩子现状如何,是否健康?欢欢回到小毛家之后,小毛的父母是以何种态度来接待欢欢的?欢欢是怎么沦落到现在这种地步的?当时欢欢为什么要拒绝我们的钱,为什么要把我们的联系方式也丢弃?这些问题不仅仅萦绕着我,更萦绕着我们其他人。
但是我知道,这个场合,我们身份不同,实在无法进行这些话题。欢欢告诉我,白天的时候,她有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