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4
从那以后,我经常接到吴晓诚的电话,约我到原哥家打麻将。有时候人多,我便会在一边看着,有时候我去得早,也能混上一个位置。短短一周的时间,我在原哥家已经输了三千多块了。不过我陆陆续续又从吴晓诚那里要回来了一万多元的欠款。
八月初的一天,我没等吴晓诚联系我,便主动敲响了原哥家的门,依然是原嫂开的门,只不过她没再穿那件诱人的低胸吊带裙,而是穿着一件普通的T恤。
原哥家客厅里,烟雾缭绕,就像是一座香火旺盛的寺庙。围坐在牌桌上的几个人,手里各夹着一支香烟,他们已经码上了长城。
“原哥、孙哥……”我叫着他们,“松针儿、歪、歪兄。”坐在桌子周围专心打麻将的几个人分别是原哥、卖给我二手车的东北大哥孙哥、松针儿和歪鸡。我最近和他们见过好几次,但总是不好意思直接称呼歪鸡,便叫他歪兄。我每次这么叫他的时候,屋里其他的人便会哈哈大笑,起哄说歪鸡不光鸡歪,现在就连胸都是歪的了。歪鸡跟我急眼过一次,当然,也是开玩笑的急眼,他让我还是叫他歪鸡得了,省得产生歧义。可我当着女人的面——一般情况下,我是指原嫂,我不好意思说出“歪鸡”这两个字。
“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别他妈‘歪胸歪胸’的了,我他妈的胸一点儿也不歪。”说罢,歪鸡就要把背心脱下来给我们证实。
“别他妈耍流氓啊!”原哥笑着制止歪鸡,“我媳妇儿还在呢!”
歪鸡说:“丫他妈老叫我歪胸。”
原哥对我说:“江乐,以后你不用跟丫客气,叫这孙子歪鸡就行。”
我说:“歪鸡好。”
歪鸡抓了一张牌 ,使劲揉搓一会儿,然后重重地摔在牌桌上,没好气地说:“妈的,西风……我他妈一点儿也不好,半天光他妈抓风头子了。”
原嫂招呼我到沙发上去坐,我摆了摆手,说:“我站这儿看看他们打牌。”
原嫂娇滴滴地说:“江乐,那你随便啊,冰箱里有凉的饮料,别客气。”
我说:“谢谢原嫂,我不渴呢。”
过了一会儿,吴晓诚带着彤彤也来了,他见牌桌上已经凑够了人头,便问原嫂:“原嫂,你们家还有富裕的桌子和麻将吗?咱们四个再凑一桌儿。”
原嫂说:“桌子还有,不过麻将牌没了,就这一副。”
彤彤大大咧咧地坐到了原嫂边上,原嫂下意识地挪了挪屁股。吴晓诚叹了口气,悻悻地站在了松针儿身后,一会儿说他的牌不应该这么打,一会儿又念秧儿说他打错牌了。终于,松针儿急了,扬着他肥胖的脸,让吴晓诚滚蛋。吴晓诚又走到了歪鸡后面,没等开口,歪鸡便让他去一边儿呆着去。
原哥家的小狗欢快地蹦到了原嫂的怀里,原嫂轻轻抚摸着小狗的脑袋,小狗张着嘴,似乎很享受。
我从原哥的身后离开,走进他家的厕所,撒了泡尿,洗完手后,用卫生纸把手擦净。没等我回到客厅,就听见原嫂“啊”了一声,原哥问她怎么了,原嫂气呼呼地说,这个小东西把我咬了一口。我走回客厅,只见原哥狠狠一脚踢在小狗的肚子上,这只畜生疼得叫声都变了。原嫂举着手指,虽然没有流血,但是已经破皮了。
孙哥问原哥:“你们家的狗打疫苗了吗?”
原哥烦躁地说:“谁他妈给它打那玩意儿呀。”
吴晓诚凑到原嫂边上,夸张地说:“哎呦,这可得去打狂犬疫苗。”
原哥对吴晓诚说:“晓诚,你带你嫂子去趟医院吧……我得看家,要不然这个局就散了。”
吴晓诚露出为难的表情,说:“我一会儿跟彤彤还有事儿呢……”
原哥怒目圆睁:“让你丫办点事儿怎么他妈那么费劲呀!”
原嫂说:“你别急,我自己去就行了。”
原哥回头看向我,说:“那个,江乐,要不然你……”
我知道他是想让我带原嫂去医院,便说:“我去吧,反正我现在也没什么事儿。”
原哥拍了拍我的肩膀,说:“谢了啊,兄弟。”
我说:“原哥,不用跟我客气。”
原嫂从我身边走过,说:“那就麻烦你了,我先去换件衣裳。”
我说:“原嫂,那你在小区门口等着我吧,我得先回家拿车钥匙。”
原嫂说:“行,你快去吧。”
我和几人道别,他们七嘴八舌地说打进口的疫苗,别打国产的。原哥再次向我道谢,我说了一声不客气之后,便出了他家的门。
我几乎不去医院,所以对附近的医院并不清楚。原嫂坐在副驾驶上对我说,离咱们最近的医院不行,我的医保没选那家。然后在她的指引下,我驱车去往了她的医保选定的医院。
停好车后,我们一同去了门诊,经过询问后才得知,被狗咬伤要去急诊挂号,而且还走不了医保。
原嫂懊悔地说:“早知道就不来这儿了,多跑出来好几公里。”
我说:“来都来了,就在这儿打针吧,别来回跑了。”
我们到了急诊,向询问台的护士说明情况,护士给了我一张纸条,让我去挂外科的号。原嫂接过纸条,走到挂号处挂了号。外科门敞开着,里面没人,不光没有病人,就连大夫也没有。我让原嫂坐在门口的凳子上等等,我去找大夫。
恰巧注射室里走出来一位小护士,我叫住她:“护士,你们外科这屋没人呀,大夫去哪儿了?”
小护士停下脚步,看向我,然后又看了看坐在凳子上的原嫂,说:“我也不知道,可能大夫有事儿吧,你们在门口儿等一会儿吧。”说罢,她转身就要走。
我迈了两大步,超过她之后拦住了她,说:“我们让狗咬了,得赶紧打狂犬疫苗,要不然你给我们打了得了。”
小护士戴着口罩,我看不到她的全貌,只能看到她的眼睛和眉毛。她的眉毛很好看,弯弯的,不过有点斗鸡眼。说是斗鸡眼,实际上只是瞳距有些窄,双眼的内侧眼白明显小于外侧的眼白,看起来有些呆,有些像八十年代唱《军港之夜》的歌星苏小明的眼睛。她的眼睛虽然是斗鸡眼,但是形状却很好看——杏核状的双眼皮斗鸡眼。她上下打量我一番,然后又回头看了看原嫂,问:“你们都让狗咬了?”
我指了指原嫂,说:“她让狗咬手指头了。”
小护士瞪着斗鸡眼说:“得先让大夫给消毒,开单子,你们取了药再来找我。”
我说:“现在的问题是,大夫不在呀,这算不算是玩忽职守呀?”
小护士白了我一眼,我发现斗鸡眼翻白眼的时候,别有一番“风味”,显得有些蠢。我看着她的样子,差点笑出来,心想,医院招护士的时候,怎么专挑这样的人呀,难道是为了逗病人开心吗?斗鸡眼说:“人家医生不光在急诊,人家还要去病房巡视呢,你们稍微等等吧,一会儿就来了。”
“问题是这里是急诊呀,来急诊看病的肯定都是着急的病人,大夫怎么能擅离职守呢?”我说。
斗鸡眼有些不高兴了,从她的小黑眼珠中就能看出来对我的厌烦,她的语气中已经显现出了急躁:“你别问我了,我也不知道,你们等着就行了,我还要忙呢,那边儿还有病人等着扎点滴呢。”
我看了看她胸牌,记下了她的名字,说:“你别不耐烦,我记住你叫什么了。”
她反而挺了挺胸,故意较劲地说:“记吧。”
“行,我记住你了,”我赌气地说,“江小晨是吧!”
是的,这个可爱的斗鸡眼姑娘正是我未来的妻子江小晨,我们第一次相见时,对话有些不愉快,互相之间斗着气。
“对,没错,”她气鼓鼓地说,“你别挡着我,我这儿忙着呢,耽误了别的病人,你负得起这个责任吗?”
原嫂在后面叫我:“江乐,你别跟她置气了,咱们等一会儿吧,我没什么事儿。”
江小晨蹙眉蔑视我一眼,似乎在怀疑:就你这样的人也配姓江?
我睨视了江小晨一眼,闪开身,她轻飘飘地从我身边闪过,就像迈着京剧里的鬼步一样。我走回到原嫂身边,她低声安慰我:“你跟一个小护士较什么劲呀?她又做不了大夫的主。”
“我就是听她说话语气别扭。”我说。
原嫂温婉地笑了笑,说:“没事儿,你先坐下吧,咱们等等大夫。”
我想不通,为什么原嫂这么好的一个人,居然会嫁给原哥,难道真的像是我之前从我母亲那里听来的那样,原嫂的爸爸以前是原哥爸爸手下的小喽啰,因为原哥爸爸待原嫂爸爸不薄,所以原嫂才委身于原哥的吗?我不清楚,我猜不透,我也不敢问原嫂。
原嫂问我:“听吴晓诚说,她妹妹为了你打了胎,是真的吗?那天你也没正面回答他。”
我愧疚地点点头,说:“嗯,我感觉挺对不起她的。”
原嫂慢悠悠地说:“其实吧,女人的要求并不高,只要有一个安稳的家就足够了,她可能觉得你给不了她一个安稳的家吧……江乐,我觉得你跟吴晓诚他们不一样,你是踏踏实实过日子的人,不像他们总是瞎混,不过呢,你其实挺没有主见的,有时候好像也挺懦弱的……嫂子没有贬低你的意思呀,嫂子是实话实说,你别往心里去,咱们哪儿说哪儿了啊……”
我点点头,就像接受一个长辈的教诲一样:“我明白。”。
原嫂接着说:“我觉得吴晓诚的妹妹也有这种感觉,她怕以后跟了你的话,没有什么盼头,不过呢,一个女人一种想法,她可能愿意追求品质更高的幸福吧……”
“不是这样的,原嫂,其实吧,她之前挺愿意和我在一起的,主要是当我知道她怀孕之后,我犹豫了……”
没等我说完,江小晨领着一个年轻的医生走了过来。她指了指医生,没好气地对我说:“大夫给你们找过来了啊。”说罢,她走回了斜对面的注射室。
年轻医生推了推鼻翼上的眼镜,问我们:“你们谁让狗咬了?”
原嫂站了起来,举起手指,说:“我。”
年轻医生说:“跟我进屋吧。”
我和原嫂一同进了屋,医生翻看着电脑屏幕,说:“孙甜甜是吗?”
原嫂说:“是我。”
这是我第一次知道原嫂的姓名,原来她叫孙甜甜。忽然,《大话西游》里的一幕闪现在我的脑海之中。牛夫人撒娇地对至尊宝说:“以前陪人家看月亮的时候,叫人家小甜甜,现在新人换旧人,就叫人家牛夫人。”想到这里,我差点没笑出来。
医生看了看她的伤口,询问被咬伤之后是否用清水冲洗,是否自行消毒了,狗子打没打疫苗等问题。原嫂一律给予了否定的回答。医生用消毒药剂给她冲洗了一下伤口,然后简单包扎了一下,嘱咐她一定不要沾水,然后给我们开了单子,让我们交费取药,去注射室打狂犬疫苗,并且把之后需要注射的日期都告诉了原嫂,让她以后来的时候,直接挂号开药打针就行了。
我们谢过医生,拿着单子走出诊室。我让原嫂去注射室等着,我去给她交费。原嫂坚持要给我钱,我没收,迅速跑开了。
我交完费,去药房取了药,拿到注射室,交给了江小晨后,站在一边看着。江小晨又用她的斗鸡眼白了我一眼,劲儿劲儿地说:“家属去外面等着。”
我说:“我不是家属,我是朋友。”
江小晨看了看原嫂,又看了看我,说:“朋友也是一样。”
原嫂赧然道:“江乐,你出去吧,狂犬疫苗是打屁股针。”
她的话让我感到很不好意思。其实我是知道狂犬疫苗要肌肉注射的,我只不过是为了跟江小晨较劲,才故意没走的,现在反而弄得我十分尴尬。
一分钟不到,原嫂便出来了,我问她现在回去吗。原嫂说,等一等。江小晨从注射室出来后,看都没看我一眼,对原嫂说,等二十分钟啊,没反应再离开。说罢,她扭搭扭搭地走进了一旁的输液室。
过了二十分钟,原嫂没有任何不适,我们便离开了急诊,开车回了家。到了原哥家后,他们依然在鏖战,吴晓诚和彤彤已经不在了。原哥询问一番,得知原嫂没有事之后,对着我又是一顿道谢。我连说不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