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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小晨即将走进我的生活。或者应该这样说,是我自己强行要走进江小晨的生活。我的意思是,通过几次在医院急诊和江小晨的接触,我觉得我们之间非常有缘分,决定勇敢一次,主动去追求一个女孩儿。
不过,在这种事情上,我毫无经验。高三的时候,我和吴晓夕在一起是自然而然的,并不涉及谁追求谁。要说我主动接近过的姑娘,只有霍晓莹一个人。想起霍晓莹,便想起了她给我讲述过她和于行之的故事。我开始回忆霍晓莹给我讲过的那些事,想起来于行之是如何主动勾搭她的了。我觉得,我也可以主动去找江小晨搭讪。
白天医院人多,医生护士的工作比较忙,我不好意思去打扰,只能选择晚上。可是我又不知道她们的排班情况。难道要每天都在深更半夜去一趟急诊看看江小晨上不上班吗?这样是不是显得太蠢了?
“你得拿出点儿执着的精神来,不能因为觉得丢人就放弃……蠢怎么了?在追姑娘这件事儿上,只有最蠢的办法才能显得最真诚!”清明节过后,陆斌的办公室里,我们坐在沙发上,抽着烟。我告诉他,我最近看上一个姑娘,是个挺可爱的小护士。他就像个敦敦教导的老师一样,兴致勃勃地给我上着课,而我确实也像个敏而好学的弟子,认真地听着他的高论。
陆斌说:“你得发扬不怕吃苦、厚脸皮的本色,认准了一个人就要死磕到底,不达目的不罢休……你反正也没什么事儿,每天一到天黑,就开车直奔医院,往急诊的过道上一坐,就死守着,我就不信憋不着她。”
“要是有别的医生或者护士问我是干什么的,我怎么说?”我说,“别到时候再让人家报警逮起来。”
“你就在急诊坐会儿怎么了,又没妨碍别人,警察凭什么逮你?”
“他们要是招呼保安轰我走呢?我也生扛着不走?”
“那你就走呗,没必要起冲突嘛,第二天接着去呗,秉承着死皮赖脸的原则,总有成功的一天……没事儿多跟那些医生护士保安什么的套套近乎,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嘛……”
“你当初追楚未艾也是主打一个脸皮厚吗?”
“那不一样,那会儿她还是学生呢,稍微给点儿甜头就上钩了。”
“都给什么甜头了?”
“花钱大方一点儿……不过你现在可能悬,最近手头又不宽裕了吧?”
“我现在还行,吃饭还是吃不穷的。”
“不过你要是想给人家甜头,最好还是先跟人家混熟了再说,任何人都不会平白无故接受别人的礼物的,一看就是目的不纯,”陆斌说,“我觉得吧,目前最重要的就是真诚,你得拿出诚意来,让人家觉得你是真心的。”
“天天去急诊守着就算真诚了?”
“我觉得算,尤其是让她的同事看见,她们会自动去帮你传闲话的……对了,人家有男朋友吗?”
“不知道。”
“她多大了?”
“不知道。”
陆斌又问了几个我不知道的问题后,有些无奈,说:“你怎么一问三不知呀?”
我说:“我就知道她叫什么。”
“她叫什么?”
“江小晨。”
陆斌点点头说:“你跟他们别人说过你打算追姑娘的事儿了吗?我是说班长他们。”
我说:“没有啊,班长和大周的女朋友都是他们的青梅竹马,人家在追陌生姑娘这方面上经验不如你丰富呀。”
陆斌说:“你把小胡忘了吧,他当初追上齐老师的时候,肯定下了不少功夫,你应该去找他取取经。”
我一拍脑袋:“嘿,好长时间没见着他了,还真把他忘了……不过那会儿他追齐老师的时候,是打着找齐老师探讨毕业论文的事儿啊,人家有正经理由,我有什么?要不然装病人吧,我把你送到医院去,她要是不在的话,你一到医院就说自己没事儿了,然后咱们就走,她要是在的话,你……你也说没事儿了,然后你自己走就行了。”
“去你大爷的吧,”陆斌笑着说,“装病人的事情,还是找别人吧,我最近有点儿迷信,可忌讳这种事儿了。”
我和陆斌吃了一顿简单的午饭后,与他告别。我告诉他,今天晚上就去急诊室憋着江小晨。回到家后,我洗了个澡,一边轻松地吹着口哨,一边认真地刮胡子、修剪鼻毛。
正当我悠闲地整理着自己的时候,夏云朵给我带来了一个算是比较好的消息。她给我打了个电话,告诉我,舅舅和舅妈昨晚去了小姨姥姥家,把他们的意思说了一下。他们决定,按照我提出的要求,给我二十万元作为补偿。他们还说,这笔钱不能算是姥姥的遗产,只是他们看在我死去的父母的面子和我去年经受了重大经济危机后的一种安慰而已。我想,既然他们已经答应了,那我也就没必要再跟他们耗下去了。他们愿意玩文字游戏安慰自己,就让他们玩去吧,我实在不想再跟他们纠缠下去了。只要我收了他们的二十万块钱,我就要在放弃遗产证明书上签字,然后到公证处去做公证。
于是,便对夏云朵说:“就这样吧。”
夏云朵很高兴,她认为顺利地解决了我们之间的问题。而我知道,我收了这笔钱,舅舅将不会再和我有任何瓜葛了。随便吧,我也懒得再和他们有任何来往了。
倒霉的是,那个晚上,我并没有在急诊室见到江小晨。我走进急诊的时候,面对分诊台护士的询问,我以寻找病人的理由搪塞过去。我在急诊的走廊里转了两圈,并且把注射室和输液室也都看了看,依然没有发现她。这让我不禁有些沮丧,只能讪讪地离开了医院。
之后接连两个晚上,我都去了急诊,依然没有遇到她。好在夜班分诊台的护士并不是同一批人,我都以同样的理由蒙骗她们。可是门口值班的保安起了疑心,询问过我一次,我支支吾吾的,没能说出个所以然,灰溜溜地夹着尾巴逃走了。
周六白天,夏云朵让我去小姨姥姥家,她说我舅舅也会去,所有的事情都在小姨姥姥家摊开了讲明白。
我到小姨姥姥家楼下的时候,夏云朵已经站在那里等着我了。我问她,我舅舅到了吗?她说,还没有呢,咱们先上去吧。我们上了楼,小姨姥姥很热情地让我坐下,先是询问了我关于债务的问题,接着又嘱咐我要好好跟舅舅说话,毕竟都是亲人。我见他们一家殷勤地为我们调解,不好意思再说些什么,只能顺从地答应了她。
不一会儿,舅舅独自来了,他对着小姨姥姥一家人笑了笑,打着招呼,而看向我时,则板起了脸,冷冰冰地叫了一声小乐。我也不惯着他,同样冷冷地叫了一声舅舅。舅舅说,云朵都跟你说清楚了吧。我说,小姨只是转达了你们的意思,最好你再亲口说一遍,千万别有出入。舅舅很不耐烦,又把他们的意思说了一遍,与夏云朵转达给我的一样。我说,谁让你是舅舅呢,既然这样,我也就不给你找麻烦了,这次听你的吧。舅舅从包里掏出了放弃遗产继承证明书,让我签字按手印。我见他只是口上说给钱,却没有掏钱的意思,便问,钱呢?舅舅轻蔑地说,你别老“钱、钱”的,当着小姨和小姨夫呢,我还能赖了你的不成?我说,亲兄弟还明算账呢,我不是不相信你,我觉得还是先把钱给我,然后我再签字。舅舅不耐烦地说,我出门怎么能带那么多现金呀,都已经存到卡上了,你自己去取就行了。说罢,他又从包里掏出一张工商银行的卡,放到了桌子上。我拿起卡,看了看,又放回到桌子上,说,舅舅,你别往心里去啊,我可是让别人给整怕了,我觉得还是直接转到我的卡里吧,我不希望自己前脚刚拿走卡,后脚这张卡就被冻结了。舅舅正要发脾气,小姨姥姥忙说,小乐,你舅舅还能骗你不成?我说,小姨姥姥,不是我不相信舅舅,我最近真的是胆小了,觉得还是先拿钱傍身之后再去办别的事情比较踏实一些。舅舅很生气,拿起卡,说,你爱要不要,不要拉倒。夏云朵站在角落里,抱着双臂,一脸愤慨地看着我们,一言不发,我看了看她,平静地说,那正好,我也就省得签字了。舅舅一把抄起还没签字的证明书,塞回到包里,没好气地对小姨姥姥和小姨姥爷道别,摔门就走了。小姨姥姥追了出去,劝了几句,舅舅发了一些牢骚,仍然没回头。
“小乐,”小姨姥姥走了回来,很不满,嫌弃地看着我,说,“本来说得好好的,你干嘛非得整这么一出呀?”
我说:“小姨姥姥,你瞅我舅舅呀,一进来对着我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也不知道到底是谁求谁办事儿……再说了,您就说我说的有没有道理吧,我这边一签字,他那边扭头就让我舅妈去把卡冻结了,也不是不可能……我舅妈那人,干得出来。”
小姨姥姥说:“他好歹是你舅舅呀,你那么说话,让他一点面子都没有,给他架在那儿,他也下不来台……本来挺好的事情,又搅黄了。”
我笑着说:“也不是什么坏事儿嘛,最起码我还能争争,没准儿能争下来一套房呢,不比二十万强多了。”
夏云朵瞪了我一眼,不高兴地说:“今天这事儿就是你的不对啊,你舅舅都已经答应了,你还没事儿找事儿干什么?我也觉得,他不会这么没良心的。”
我笑笑,说:“谢谢小姨和小姨姥姥为我们家的事情操心,就让它顺其自然吧。”
小姨姥姥恨铁不成钢地说:“刚才还紧着跟你说,让你好好跟你舅舅说话……唉,你们随便吧,我不管了……朵朵,你也别跟着掺和了。”
夏云朵忿忿地坐到沙发上,不看我们。我掏出烟,发给小姨姥爷一支,小姨姥爷接过烟,点燃后抽了起来,说:“我早就跟你们说过,清官难断家务事……”小姨姥姥瞪了他一眼,他瞬间闭上了嘴。
我想笑,但是努力憋住了,问小姨姥姥:“小姨姥姥,我能在你们家蹭顿饭吗?”
小姨姥姥先是睇视着我,继而眼神中流露出疼爱,她问:“你想吃什么?”
我说:“吃什么都行,只要是小姨姥姥做的,我都爱吃。”
小姨姥姥笑了,说:“你们呀,气死我得了……中午包饺子吧。”
夏云朵站了起来,拿起包,说:“你们吃吧,我不吃了,我走了,今天得回我婆婆那儿。”
“吃完了再走吧,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小姨姥姥近乎哀求地说。
夏云朵说:“气都快气饱了,不吃了,走了。”
我说:“你要是不饿的话,就看着我们吃,等吃完饭,我送你回去。”
夏云朵没好气地说:“别了,我可用不起你……之前说得好好的,扭头就把我卖了,我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小姨姥姥说:“咱们以后不管他们的闲事了……吃完了饭再走吧,你给余新去个电话,跟他说一声。”
夏云朵拎着包,没走,也没坐下。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是舅舅打来的。我对小姨姥姥说:“我舅舅给我打电话了。”
“接吧。”
“喂,舅舅。”我按下了接听键。夏云朵放下了包,看着我。
“你出来,我现在在你小姨姥姥家北边的这个工行呢,”他妥协了,但是语气依然拿腔捏调,“你有工行的卡吗?”
我告诉他,我有工行的卡,现在就过去。挂了电话,我说,舅舅约我去工行。小姨姥姥笑了,开心地笑了,她说,这多好,都是一家人,干嘛弄得那么僵啊,你快去吧,我给你包饺子。夏云朵也露出了笑容,又拿起了包,就要往外走。小姨姥姥忙说,你吃了再走吧。夏云朵笑眯眯地说,我陪小乐一起去,省得他们俩又吵起来……给我包三鲜馅儿的饺子啊。
舅舅一定是和舅妈沟通过了,所以他才会妥协的。我和夏云朵来到了工商银行,舅舅正坐在等候席发呆。夏云朵笑嘻嘻地坐到了他的身边,欢快地叫了一声大哥。我坐到他们对面,平淡地叫了一声舅舅。舅舅答应了一声,同样平淡地说,一会儿直接把钱给你转过去。我点点头,没说话,他也就不再吭声。只有夏云朵一会儿跟他说两句话,一会儿又跟我聊两句天。
没一会儿,就排到了舅舅,他把我也叫了过去,让我把银行卡给他,在窗口办理了转账业务。我拿着单据,看着上面的余额,心花怒放,不过在舅舅面前,依然显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他却像吃了苍蝇屎,看到失去了二十万元,五官都快攒到一起了。转完账后,舅舅又掏出了那张证明书,我爽快地签了字,然后他又掏出印泥,让我按了手印。按手印的时候,我看着舅舅黄世仁一样的嘴脸,不禁想起了杨白劳,总感觉就像是签了一张卖身契一样。
夏云朵见我们搞定了这件大事,高兴地邀请舅舅一同和我们回去吃饺子。舅舅说他还得带着我表弟去补课,便率先一步出了银行。
我得了一笔本应属于我的“意外之财”,心中大喜,行为和语言上不免有些骄傲。在小姨姥姥家吃饭的时候,我的话明显比之前多了,也和他们侃侃而谈起来,天文地理古今中外胡说八道一气。夏云朵说我瞎嘚瑟。我说,小姨,赶明儿我也让你嘚瑟嘚瑟。夏云朵说,我才不像你这么闲的呢。
虽然按照继承法,我的母亲是有继承我姥姥遗产的权利的,即使母亲过世了,我也有代继承权。可是在农村,重男轻女的思想依然很严重,即便是已经二十一世纪了,这种封建思想依然禁锢着老一辈人的思想,就连我这样的年轻人,也不免受其影响。所以我对姥姥的遗产并不抱很大的希望,我之所以这样做,完全是对舅舅和舅妈的行为不满罢了。如果他们要是一直安慰我,对我关怀备至,哪怕是假的呢,我也不会好意思和他们谈遗产的事情。他们把金钱看得太重了,不惜用道德来谴责我,这让我不得不高举法律的大旗与他们斗争。
送夏云朵去她婆婆家的路上,我让她把银行卡号发给我。她问我要干什么。我说我不能让你白忙活。夏云朵连说不用,都是一家人,能和和睦睦的最好了。我说,我现在跟你最亲了,说什么也得让你嘚瑟嘚瑟。夏云朵笑了,原来你说让我嘚瑟,是这个意思呀。我说,对呀。夏云朵说,那还是省了吧,你的钱还是留着以后娶媳妇儿吧。我知道她不会给我银行卡号了,把她送回去之后,便到银行里用我的身份证开了一张卡,转了五万元钱过去。
第二天晚上,我拿着这张五万元的卡去了余新和夏云朵的家,死乞白赖地把卡塞给了他们。他们一开始死活不要,我反复劝说。直到最后,我说,这张卡就当我存在你们这里的,以后应急用,难免有个万一,好拿得出来钱。余新还是推辞,夏云朵说,那行吧,我先给你收着,等你以后娶了媳妇儿,我就还给你。然后,夏云朵问我,这张卡里有多少钱?我说,五万。夏云朵吓了一跳,又要把卡还给我。我说,你都收下了,就是你的了,我不能再要回来了。
“密码是我生日,,千万记好了,可别忘了。”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