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帝原的时间流逝,与外界人间基本是相同的,茗香一行人进入白帝原时,人间尚在炎炎夏日,半年多过去之后,已是早春时节。
白帝原虽有四时变化,却不如人间这般明显,夏季不算太热,冬天也不会下雪,炎热与寒冷的区别不过是一件薄薄的夹袄,气候远比人间要舒适宜人的多。
茗香在那仙境当中呆了大半年,一回人间,便有种从天到地的落差感。
灵气厚重之地,便连凡人也会精神百倍身强体壮,茗香揣着大肚子在白帝原东南西北的逛了一圈都没觉得如何疲累,眼下不过是从白帝山飞往洞庭湖,她便有些浑身不对劲了。
首先,早春尚寒,她并没有多穿衣服,便是有独孤鸣张开了结界为她挡住寒风,她也依然抱着膀子直哆嗦。
其次,高空空气稀薄,让她有种喘不上气的无力感,越发觉得自己的肚子沉的让她没法站稳,最终只能被独孤鸣半托半抱的护在怀里。
最后,她发现她不仅饿的快,她还一个劲的想找茅厕。这凡间妇人的孕期体验都是这么差劲的吗?怪不得白杨会把她丢进白帝原去,在那地方怀孕产子,完全不会影响她的各种行动嘛。
茗香才不过刚出来半天,就已经开始有些怀念白帝原了。
她决定,以后若再要生孩子,一定要在白帝原呆够日子再出来。
都怪那死鬼白烈云!
茗香一边心疼自己,一边在心里骂白烈云,骂完以后又开始一边嫌弃自己不中用,一边心疼白烈云。
在这般的纠结当中,两人横穿了大半个赵国,直接来到了洞庭之中的君山小岛上。一落下地面,茗香便哆哆嗦嗦的打了十来个喷嚏,抱着肚子寻找茅厕去了。
离开了君山这么多年,这里的一切好像都没怎么变化过,湖边的桃林繁花似锦,山里的丐帮总舵也始终还是那个规模。
两人立在被劈成两半的八仙庙外,茗香看着隐藏在桃花林中的小屋一角,颇为感慨。她这两辈子之中最为幸福的时光,都是在那小酒馆里度过的,若不是怕连累了君山百姓,她还真舍不得离开这平静温馨的小家。
“表哥,我跟你说,我以前散魂之后,当过草,当过虫,还当过鸟,当过鱼。我那时候魂魄不全,变作什么,就是什么,没有什么想法,只是凭着本能去活。飞着跑着,便来到了这洞庭。你说是这是不是就是缘分?没有什么指引,我竟自己找来了。”茗香回忆着模糊的过往,不知不觉之中,泪盈满了眼眶。
她伸手抹了一下眼角,说道:“我记得我在这湖里做了很久的鱼,后来不知为什么又成了君山上的一只猫,那猫还被云哥哥给收养了。现在想来,真的好神奇。从头到尾,他都没有在我面前出现过,可我就是一步一步的,走到了他面前。我以前觉得,他为我聚魂,我便欠他一条命,那今生今世,他就是我的命了。可现在回想一下以前的事,我反而觉得,我和他之间,没有谁欠谁,因为早在很久以前,我与他就是一体同心,谁也离不开谁了。”
“其实,死一次挺好,前尘往事消散之后,神魂清明,方才知道自己要的到底是什么。我和云哥哥,都是一样的爱着这人间浮华,不求修道长生,惟愿一生安宁。”
她轻笑了一声,扭头看向独孤鸣,说道:“表哥,现下没有旁人,你能不能跟我说说你的心里话。你对云哥哥,其实还是很讨厌的吧。”
独孤鸣嗯了一声,表示默认。
茗香叹了口气,说道:“我知道,你如此帮我,一半的原因是因为白泽他们给你下了禁制,另一半的原因大概是因为拒绝不了我的请求。但你心里实则是不乐意的。毕竟你恨了他那么久,即便是误会,也没法说放就放。恨一个人时间长了,就成习惯了。”
独孤鸣双手抱怀看着山下的桃林,说道:“讨厌归讨厌,恨归恨。这是两码事。我也不怕你笑话,我讨厌他,只是因为我确实哪里都比不上他。这天下因为这个原因讨厌他的人实在太多了,就连那段飞羽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讨厌他。但这并不妨碍我们帮你寻他。你已是他的妻子,世人皆知,以我之能护不住你,那便只能尽快的找到他,如此,你才能活的安稳踏实。而且,他在修道界之中的地位太过特殊,缺少了他的震慑,这修道界从上自下,难免人心惶惶,迟早会大乱。于公于私,我都会尽心尽力的找他,你只管放心。”
茗香朝他一拱手,笑道:“不管是真是假,我都要与你说声多谢。”她顿了顿,又笑道:“其实,云哥哥人很好的,特别和善。你这回帮了他,他肯定会记在心里,日后你有什么麻烦,他一定也会帮你。你要不要试着别把他当成对手,当成自家兄弟,那你兄弟那么厉害,你应该得意才对,是吧。”
独孤鸣呵呵的笑道:“他对你和善,不一定对所有人都和善。这世上,只有你会觉得他是个温柔的好人。你让我与白烈云称兄道弟?我可没你那么大的胆子。以咱俩的关系,他出来以后不顺手灭了我,我就可以去给祖上烧高香了。”
茗香笑着推了他一把,说道:“不会啦。他要是敢动你一指头,我要他好看!”
说笑之中,两人走过了横在两片山间那一座新修的木桥,沿着山路缓缓下行。在即将要进村落之时,独孤鸣给茗香施了一个障眼法,隐藏了她的容貌,这才沿村路继续往君山深处而去。
这一路走过,茗香一直都在讲述她以前在君山生活时的琐事,而在她的描述中,白烈云真的就是个平平无奇的普通厨子,他那周身的油烟味,仿佛化作了实质,飘荡于独孤鸣身周,令他一直双眉紧皱。
白烈云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茗香说他是个好人,黄清颖也说世人或许对他误会颇深,可独孤鸣一想起以前被那人下黑手敲昏的事,就觉得那家伙即便没有人们所说的那么邪恶,也绝对良善不到哪去。
真是个君子,就应该在茗香订婚之前,亮明身份,堂堂正正的去雁荡山说个清楚明白。一直不现身,却等到木已成舟了,才扮成他的模样上山,那不妥妥就是个见不得人的骗子。
而骗子么,倒也与斤斤计较的酒馆老板身份相符。
真不明白,这样一个奇葩,为何会被那些金仙传承给盯上,他身上,到底有什么过人之处?
独孤鸣想不明白,便对白烈云越发好奇,从茗香的描述当中没法将他当成个修道界的大能看待,瞥瞥山道上走来走去的那些君山乡民,丐帮弟子,他脑里拼凑出了一个完完全全的凡人模样。
白烈云心眼小,记仇,喜欢藏身幕后搞大事,他同时却也很懒,懒到对自己不感兴趣的事,看一眼听一耳都嫌麻烦。矛盾的是,这人又很勤快,琴棋书画医卜星象,做饭酿酒泥瓦木工,他样样都会,且样样精通,可说人间的生活技能就没有他不会的,而且但凡能自己做的,他绝不假手于人。并且,这人还特别擅长打探消息偷听八卦,人间天上,就没他不知道的事。
最让独孤鸣无法理解的是,白烈云面对凡人,总是一副温文和善的脸孔,完全无害。一旦面对修道者,他立马就能变身成恐怖狰狞的洪荒巨兽,仿佛看谁都不顺眼,对谁都想踩一脚,非要人对他充满恐惧,将他当成恶魔才满意。
简直有病。
真跟那疯了的天道一个德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