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旺宗扒饭的动作停了下来,他从家走的时候刚刚恢复高考,压根就没想过报名,一来是他上学的时候就不爱学习,不是学习那块料,二来王金兰逼着他要一千块钱的“分手费”,他压力很大。
他其实没想过张美香会报名高考,张美香上学的时候也不用功,两个人半斤八两。只是现在他是个码头装卸工,靠苦力攒钱混口饭吃,而张美香是马上进入象牙塔的天之骄子。
两个曾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人如今已经是两个阶层了。
想起之前他还口口声声说只把张美香当妹妹,看不上张美香之类的话,朱旺宗现在心里百味陈杂,脸皮都烧的慌。
李芳草看他那模样,就知道朱旺宗后悔的不行。
只是人生没有后悔药,张美香有大好的前景,不可能再看得上他。
“啊,美香也考上了……”朱旺宗沉默半晌,满是风霜的脸上讪讪笑了起来,“挺好,挺好。”
周三喜说道:“前几天我们收到钟麓的信,他也考上了,考上了申市的音乐学院呢!”
朱旺宗搓着手,笑容中透着酸楚,都是一个知青点的,别人都有了美好的前途和未来,只有他沦落至此。
他不说话了,咽下酸楚,低头继续吃饭,下午还得继续扛麻包。
直到第五碗饭吃完,朱旺宗才长出了一口气,叹气说道:“也不怕你们笑话,我都记不清楚多久没吃过一顿饱饭了,今天沾了你们的光,才吃饱了一回。”
李芳草说道:“朱大哥,你工钱也不低,不能在吃食上委屈了自己,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
朱旺宗都瘦成了竹竿,棉袄在身上晃晃荡荡的,黑布腰带扎了两圈才系紧,跟之前壮实的模样真是判若两人。
“我想尽快把钱还给王金兰,一拿到工钱我就给王金兰寄过去了,现在已经寄了一百多块了。”朱旺宗说道,目光自嘲又伤感。
每一笔汇款单他都有记录,离一千块的总额越来越近。
曾经爱的甜甜蜜蜜,如胶似漆,现在他只想尽快凑够给王金兰的一千块,彻底跟她离婚划清界限。
“光靠扛麻包攒钱吗?”李芳草问道,“这么辛苦劳累,才挣一百多块,你能扛几年?挣完一千块,你的身体还要吗?”
朱旺宗如实说道:“芳草,我脑子不活络,又没什么混的好的亲戚,只能靠卖力气挣钱。”
李芳草想了想,凑近朱旺宗小声说道:“我听人说,广市现在发展的很好,他们那边的东西在内地可受欢迎了,衣服鞋子磁带收音机什么的,只要能带过来,就不愁销路,能赚好几倍的价钱。”
朱旺宗眼神亮了起来。
“你要是个姑娘,我肯定不跟你说这些。”李芳草坦诚的说道,“但我觉得朱大哥你可以去试一试。”
朱旺宗在选老婆方面的确重度恋爱脑没得救,可以说除了王金兰,他选小王庄任何一个姑娘都不会到今天这地步,但朱旺宗人本身还是可以的,是非分明,有股江湖义气。
李芳草觉得他挺适合去南方闯荡,寻找机会,而不是在码头上耗费健康和生命,挣那点微不足道的辛苦钱。
吃过饭后,李芳草和周三喜跟朱旺宗一起回到了码头,她们买了鱼回去,朱旺宗继续搬麻包。
回到江老太家之后,谭锦绣也挑着担子回来了,喜滋滋的吧嗒吧嗒数着票子,如今她一天挣的钱是她过去想都不敢想的,人也开朗起来,虽然晒黑了长壮了,但再也不是以前那个被婆婆和丈夫欺压的受气小媳妇了。
李芳草看着她大咧咧的盘腿坐地上数钱的样子,逐渐把现在的她跟上辈子那个泼辣黑胖的女老板印象重合了起来。
江老太给谭锦绣递了一杯热茶,问道:“小谭,这快过年了,你打算是在江城跟我们一起过年,还是回老家啊?”
“就在江城,不回老家。”谭锦绣说道,她在这过的不知道多舒心,吃得饱穿得暖挣得多,关键是挣的都是她自己的,不用被婆婆和丈夫抢走,她脑子抽了才想回老家。
李芳草和周三喜说起了今天碰到朱旺宗的事。
“他要跟王金兰离婚?”谭锦绣问道,震惊过后,她若有所思,“我也想跟王红民离婚。”
她在江城这么久,见识广了,早不是闭塞村子里的小媳妇,没有视离婚如洪水猛兽的观念了。
周三喜说道:“现在离,他肯定不乐意吧?王金兰可是要了朱旺宗一千块才肯离婚呢!”
谭锦绣顿时意兴阑珊,她每天是挣着钱,但离一千块还远着,而且她也不愿意把辛苦挣来的钱白送给王红民母子。
“再等等吧。”李芳草拍了拍谭锦绣的胳膊。谭锦绣不在家,王红民又是寡妇独子,承担着“传宗接代”的重任,李芳草估摸着王红民早晚得找相好的,到时候谭锦绣想和他离婚就简单多了,说不定王红民还要求着谭锦绣离婚。
到那时候,谭锦绣应该不用花钱就能成功离婚,成为自由人了。
谭锦绣也想到了这层,笑着点头,跟李芳草一起在院子里收拾她们买回来的大青鱼。
这会儿上,有人敲响了大门。
周三喜说道:“肯定是杨知非回来了。”又冲李芳草挤眉弄眼,“快去给你家那位开门!”
这几天杨知非说是去京市出差,算算日子也该回来了。
李芳草赶紧打开水龙头洗了手,急匆匆的跑到门口时,她站在门口,故意问道:“谁啊?”
外面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听着耳生,“李芳草住这里吗?”
李芳草甜蜜的笑僵在脸上,“你是谁啊?找她干什么?”
“我找李芳草有事,你让她出来见我!”外面的女人拍起了门。
李芳草觉得这女人的声音好像在那里听过,打开大门上的小门洞,看到外面的人后睁大了眼睛,竟然是戴风荷。
戴风荷眼睛红肿,神色憔悴,和李芳草对上了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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