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次,凶手对曲姑娘很熟悉,知晓她的生活习惯,能在夜深人静不惊动旁人的情况下潜入她的闺房,以银针杀死她。第三,凶手与那首词作有关。”柳妙璎嚼着酥糖,含糊不清地说道。
柳瑄想到了曲姑娘被染成红色的右手,点点头表示赞同。
那首词作,写的是一个美丽又遗憾的爱情故事。曲姑娘已经定了亲,男方是云溪县大户人家武家的嫡次子武凌。二人门当户对,郎才女貌,无论怎么看都应该是一对佳侣。
难道其中另有隐情?凶手因爱生恨,杀死了变心的曲小姐?
柳妙璎想到自己曾看过的才子佳人爱恨纠葛的话本子,思绪不知不觉间飘了很远。
休息片刻后,二人出了客院,打算继续在曲府中探查。刚出院门,就迎面碰到了曲府总管曲由。
曲由恭敬道:“我们老爷午后身体忽感不适,正卧床休养,您二位随便查看,若有什么需要,就告诉阿禾。”说完,他指了指他身旁垂首立着的小厮。
“叨扰了,曲管家去忙吧,不用管我们。”柳瑄道。
曲府人口还算简单,曲县令有一妻二妾,二子一女。长子已成家立业,另立门户,次子远在西北从军。
曲姑娘是幺女,她所住的芙韵阁在府邸的东北部,院子很大,有三进,曲姑娘的卧房在最里头一进的西厢。
她的房间布置得很雅致,博古架上整齐地摆放着花瓶和绣屏,书架上的书也大多是闺阁女子常看的《女德》《女诫》之类的。
曲姑娘是曲夫人蒋氏所出的嫡女,长得美且诗词歌赋样样精通,因此很是受宠。她身边服侍的人足足二十余人。除了两个管事嬷嬷、两个教引嬷嬷、两个一等丫鬟、四个二等丫鬟和两个粗使丫鬟外,还有护卫六人、杂役二人。
柳瑄给几个人都分了工,柳妙璎负责找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一等丫鬟燕儿问话,柯瑶和她一起;听风和听雨负责在府中打探,他自己则在府中四处逛逛。
等所有人都完成任务,柳瑄便带他们出府用膳。因曲府的一日三餐都有固定的时辰,这会儿厨房还没准备晚膳,他们也不想给厨房添麻烦,就只能出府寻饭馆用餐。
从曲府出来,向东走了几条街,就到了云溪县最繁华的花鼓街,一行人进了街口的十全十美楼用晚膳。
点好了菜,柳妙璎警惕地四下看了看,轻声说道:“从丫鬟燕儿那里,我得到一个极重要的消息:曲姑娘有两个爱慕者,其一为寄居在曲府的表公子曾枚,其二为曲小姐的护卫统领陈先河。”
“曾枚喜欢舞文弄墨,作了不少诗词。陈先河有个妹妹名叫陈如意,就在针线房当绣娘。”
听雨说道:“我问了好几个仆役,他们都说在八月初九晚上,曲小姐的未婚夫武凌就住在曲府的客院里。那日是曲老夫人的寿宴,武凌前来道贺,喝酒喝醉了,就被安置在客院。”
“我查看了芙韵阁的后门,那是个木门,谁都能打开。门外是一片枫树林,穿过枫树林就是客院。在枫树林里,有几个连贯的鞋印。”听风也说道。
柳瑄让店小二取来纸笔,在纸上画了曲府的地形图。
若要袭击曲姑娘,从后门入内比正门入内便利许多,一来她的卧房靠近后门,二来后门处几乎没什么人,木门虽上了锁,但木门低矮,无论是谁都能轻易翻进来。
客院里,住着曲姑娘的未婚夫武凌,而表公子曾枚也住在客院。另一个嫌疑人护卫统领陈先河那晚不当值,在他的房间里休息。他的房间,在客院旁的尚武院里,那是曲府的护卫就寝之所,曲府所有护卫都住那儿。
“小七,你觉得谁最可疑?”柳瑄问柳妙璎。
“武凌。”
“为何?”
“归尾、红花、丹皮、附子,曲姑娘闺房里有这四种药味儿。”柳妙璎说道。她虽没正经学过医术,但还是跟青岚一起分拣、辨识过药材,因此能够很轻易地闻味识药。
“那四种药材有何玄机?”柳瑄问。
“四种分开看,没什么玄机,但混在一起,就是落胎圣品。”柳妙璎道。
“难道曲姑娘已非处子?”柳瑄挑眉道。
柳妙璎摇头道:“仵作没验错,我自己也验看过,曲姑娘是处子无疑。可奇怪的是,曲姑娘自个儿觉得自己已经珠胎暗结了,还服了打胎药。”
“这案子越来越有趣了。”柳瑄道。
“据曲小姐的另一个大丫鬟珠儿说,八月初九下午,曲姑娘从章台寺回来后就神色恍惚,问她出了何事她也不说,只让燕儿和珠儿分三次从库房领了几味药材回来,说她正研究药理,需要看到实物。”
“八月初九晚,曲姑娘让燕儿和珠儿将她磨好的药粉加入她每晚睡前都会服用的安神汤里,说可让安神汤效果更佳,所以我才能闻到味儿。你们猜猜,珠儿给曲姑娘端安神汤到房间的路上,遇到了谁?”柳妙璎问。
“武凌,武家开了许多医馆和药堂,祖上出过太医。武凌如果遇到了端着安神汤羹的珠儿,一定能凭气味辨出汤羹中含有打胎药。“柳瑄答道。
“七姑娘的意思是,武凌发现曲姑娘服用落胎药,以为她婚前与旁的男子珠胎暗结,一时气愤,所以杀了她?”听雨问道。
“没错。”
“那么,曲姑娘被染成红色的右手又如何解释?还有她左手沾的飞燕草,又从何处来?公子还有我和听风把曲府逛了个遍,也没发现飞燕草啊。”听雨道。
“咱们都陷入了误区,以为曲姑娘在曲府遇害,所有能害死她的东西就一定在曲府,其实不尽然。你们忘了,丫鬟珠儿提到过章台寺,说她从寺里回来后神色恍惚,这说明她在章台寺一定看到或听到让她恐惧的事情。”
“据珠儿说,那日她和燕儿陪曲姑娘去了章台寺,烧完香拜完佛之后,曲姑娘说想独自去后园转转,让二婢在前院等她。”
“她离开了约小半个时辰,回来后就带着二婢上马车回了府。让她神色恍惚之事,就发生在她离开的小半个时辰里。”柳瑄沉声分析道。
柳妙璎想了想,说道:“三哥说得有道理!看来,咱们得去章台寺一趟了。”
次日是个大晴天,柳瑄几人骑马的骑马,坐车的坐车,向南赶往县城南郊的章台寺。烧香拜佛的人为表虔诚,都是一大早来寺里,因此他们到章台寺时,寺院里十分热闹。
将马和马车停在寺外,一行人步行进了寺院,往后园去。还没走到后园门口,他们就被一个年轻的灰衣小僧拦住。
灰衣小僧行了个佛礼,道:“施主们请回,后园是本寺禁地,任何人不得入内,还望几位施主见谅。”
“原来如此,那我们去别处转转吧。”柳瑄道。
一行人悄悄绕路,绕到后园北面石墙附近。石墙不高,轻松就能爬上去翻入后园。寺庙的禁地,一般是安放历任住持舍利子的地方,大约章台寺的禁地也一样。
然而,众人很快意识到他们猜错了,因为他们听到东侧一间禅房里传来男女暧昧的声音。
柳瑄一行五人紧贴墙角,不约而同地选择听壁角。只听一名女子一边咿咿啊啊呻吟一边断断续续道:“大师您真厉害……不要停……”,那“大师”则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压低声音道:“小声些叫,莫让人听到。”
听到这里,柳瑄急忙伸手捂住柳妙璎的耳朵,低声说道:“非礼勿听。”
柳妙璎瞪着柳瑄道:“那为何三哥能听?”
“乖些,听三哥的。说不许听,就是不许听。”
不知过了多久,禅房里的男女“双修”终于结束,除被捂住耳朵的柳妙璎,所有人的脸都红通通的。
“如此真能得子?”只听那女子急切问道。
“那是自然,施主可以常来,如此得子的几率更大。”“大师”道。
“大师比我家那坚持不到一炷香就完事儿的死鬼强多了。”那女子娇笑道。
一阵窸窣声响起,可能是那女子在穿衣。不多时,传来门板“咯吱”作响的声音,想必是那女子开门离开了。
众人红着脸轻声后退,柳妙璎突然兴奋道:“看,那边有几簇飞燕草!”
众人顺着柳妙璎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左面墙壁旁,赫然是几簇颜色鲜亮的飞燕草。
“看来曲姑娘左手手指上的飞燕草是在这儿沾上的。”柳瑄道。
一行人原路返回,为了不引起怀疑,在寺院随便逛了逛,捐了些香油钱,然后出了寺院。
听雨对听风笑道:“原来章台寺的禁地竟是做如此勾当的,真是大开眼界啊。”
此行收获不小,捋清了曲姑娘在八月初九那日的行踪。
午膳后,曲姑娘带着两个丫鬟乘马车来到章台寺,并独自一人进入章台寺的禁地后园,在那里她的左手沾到了飞燕草的花瓣。
小半个时辰之后,曲姑娘回到前院,她和二婢一同回府,然后便以研究药材为由让二婢从库房领回堕胎药,将其磨成粉掺入安神汤羹中。
曲姑娘服下汤羹,因汤羹有些苦,她还吃了几块糕点。曲姑娘是左撇子,所以她以左手拿糕点吃,左手手指上的飞燕草沾到糕点上被她吃下,如此她的嘴唇才会呈浅浅的乌青色。好在飞燕草量少,不足以致命。
之后,曲姑娘让丫鬟收走盛汤羹的碗,然后躺下歇息。凶手从后门潜入芙韵阁,将事先准备好的银针插入曲小姐的身体,令她在痛苦中死去。
“下午咱们去会会武凌、曾枚和陈先河这三个嫌疑人。”柳瑄道。
武凌是个相貌平平的年轻男子,大约二十出头的样子。他表现得很伤感,还时不时咳上一两声,表示他对未婚妻之死十分痛心。
“请武公子节哀,我们今日前来,是想问问,武公子平日可与曲姑娘有来往?”柳瑄问道。
“两家定亲后,长辈过寿和节庆日子会走动,平日里并无来往。婷妹妹知书达理,是真正的大家闺秀,我们即便见面也是有长辈在场的情况下,从未私下相见。”武凌道。
“那么,武公子可知,还有其他人心仪曲二小姐?”柳瑄盯着武凌问道。
武凌惊讶地看着他,摇头道:“不知,即使有也是那人一厢情愿。我虽与婷妹妹接触不多,但我知道她的心仪之人是我!旁人即便有那心思,也只是痴心妄想。”
“武公子为何如此肯定?”
“她看我的眼神里含着情意,我相信,她对我是有情的!”武凌略带激动地答道。
询问完武凌,待他离开后,柳瑄说道:“武凌没有说谎,人在说谎时,眼神会下意识地闪烁,身体会呈现一种高度戒备和紧张的姿态。武凌说话时,虽然情绪有些激动,但全是正常反应,并无遮掩的痕迹。”
柳妙璎适时拍马屁:“三哥懂得真多!”
他们在曲府客院找到了正在作画的曾枚。曾枚自幼父母双亡,一直寄居在舅父曲高和家,无心科举,只爱吟诗作画。
因他与曲姑娘是表兄妹,曲家并没有顾着男女大妨不让二人往来,因此曾枚与曲姑娘也算青梅竹马。
曾枚是一个看上俊秀温和的男子,长得比武凌英俊,明月清风一般,让与他交谈的人十分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