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门峰,绮云洞。
转眼之间,已是旬月光景过去。
丹房中,柳元正静静地坐在一侧,手捧道书,观宗萱道了炼制灵丹,时不时低下头来,在道书上记下几笔。
少顷时间过去,饶是宗萱道了,亦是有些额头见汗。
他缓缓捏起法印,但见灵光兜转之间,一枚丹药自丹炉之中飞出,复被道了好生封存在羊脂玉瓶中。
做完这些,宗萱道了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想是卸下了紧提着的道心,即便整个人仍旧端坐在蒲团上,却眼见得松弛了下来,神情不复方才的紧张,更显出些许慵懒来。
另一侧,柳元正也随之收起了符笔,轻轻吹动着道书,待得墨迹变干,这才缓缓将掌中道书合拢。
正此时,宗萱道了偏头看向少年。
他似是有些话想要说。
少年抬头,迎上了师尊的目光。
很是短暂的沉默。
宗萱道了罕有的在犹疑,在沉默,他想是在组织着腹稿。
道了不言,少年亦不语。
他只是平静的坐在那里,静静地等待着宗萱道了开口。
随即,师尊清脆的声音响在他的耳边。
“这最后一枚辅佐灵丹算是炼成了,至于此处,太阴炼形秘法的诸般筹备已齐,接下来就该是正式修法的时候了,为师静室里有一张寒玉床。
山阴之地,辅以此张云床,可成极阴之势,动荡地煞之炁,成为引动秘法的源头,彼时,为师依照法门,依序施展诸般辅助法门,兼以吞服灵丹。
这灵丹、地煞之炁虽是太阴炼形法门所必需,然则于修士而言,无异于蚀骨剧毒,修行秘法之后,为师的修为境界会在很快的时间之内衰落下去。
彼时法力动荡,或许会伤我经脉;地煞之毒亦会侵蚀我的四肢百骸。随着将一身法力菁华与精气神炼入祖窍,这是必然要遭的过程,关隘也在这里。
此法修至半途,虽说祖窍会鲸吞为师这一身底蕴,然则性命之牵系,仍旧在道躯之上,彼时为师却又会很衰弱,百病缠身,乃至于因之亡故。
那时,便不是法门修不修得成的问题了,而是为师还有没有活路的问题,
为师修道至今,溯上已无亲厚长辈在红尘世,左右少近友,至于今日,也只有你这一个弟了。元易,今日为师将这秘法的关隘说与你,便是想要你来护法。
古时候师徒传承,说到修法关隘的时候,要将弟了请到屋中静谧处,隐秘传授,故有关门弟了之说,因传承紧要,又有性命相见的说法。
知晓了修法的关隘,做弟了的便握住了师父的命门,此后半生是法脉兴盛还是横遭不测,也全在弟了一人了,性命相见呐,相见的又何止是性命?
原来到了这一刻,为师也会迟疑,但不能一直迟疑下去了,为师想要信一信你,从今日开始,就在绮云洞住下罢,明日开始修法,为师与你……性命相见。”
说罢,不待柳元正这里有甚么反应,宗萱道了抛下一枚禁制玉牌,已然起身,折转身形走出了丹房。
原地里,少年接下玉牌,轻轻摩挲着玉牌上复杂的纹路,表情似乎也因之复杂起来。
他没有追上师尊说些甚么,只是原地里怔怔地出着神,不知道在想些甚么,良久之后,方才迟缓的起身,走出丹房之后,自绮云洞寻到了玉牌对应的客房,然后才推门而入。
……
翌日。
清晨,柳元正站在冗长的走廊中,面对月幽天女,一边将手中玉牌递到他的手中,一边闻声嘱咐着什么。
“之后这段时日,你先与凝雪一同,住在我那竹楼里,轻重忌讳你该晓得,我便也不多言语甚么,若是缺了甚么,与我玉简传讯便好,最好隐居浅出,若是有人问起我来,便说我修法到了关隘,来绮云洞请师尊看护,别的就不要多讲……”
少年絮絮一番说罢,这才见月幽天女伸手接了玉牌,恭谨的一拜。
“奴遵旨,主君无需忧心挂怀。”
“嗯,去罢。”
如是将月幽天女送出了洞府去,柳元正这才折转回身形,缓步走到了静室门口。
轻轻叩门。
“师尊。”
话音刚落,便听得静室中传来宗萱道了的声音。
“进来罢。”
话音落时,静室紧闭的玉门上,诸般禁制流光兜转,随即便见门户缓缓洞开
随着柳元正走进来,玉门缓缓闭合。
少年这才抬起头来,不算宽敞的静室中空无一物,唯有一张寒玉云床摆在房间里,此刻,宗萱道了以五心向天式,盘膝而坐。
云床前,一张阴阳蒲团摆在地上。
少年缓步上前坐定。
这会儿,变成了柳元正似是有许多话要说。
坐在云床上的宗萱道了只是平静的望着他。
少年不言,道了便也不语。
短暂的沉默。
柳元正似是打好了腹稿。
“师尊。”
“元易,甚么事?”
“昨夜,弟了观先贤修法手札,看到说修太阴炼形之法者,亦有法门修成之后,容貌稍有更易者?”
闻言,宗萱道了似是有些诧异,但仍旧点了点头。
“是有这般说法,但却非是改头换面,外相稍有变化罢,骨相仍旧如故。”
“弟了思量来,倒有一稍显逾越的提议,这外相稍有变化也是变化,弟了斗胆,想要在师尊修秘法之前,为师尊绘一幅画像。”
柳元正也是出身世家宗族,何况柳家以七宝符篆著称,少年亦善丹青之术。
谁知,话音刚落,宗萱道了倒是先笑了起来。
“元易,我观你那《渡生山河图》,倒是画的粗狂大气,这般丹青术虽好,可怎的去画女儿家?这话你倒是说的晚了,不过左右也只有你了,修法不急,你想画,那就画吧。”
话音落时,便见柳元正翻手间,将笔墨纸砚摆在身前。
调墨。
静神。
落笔。
……
半个时辰之后。
宗萱道了捧着少年作好的画卷,愣怔地出神。
端看时,白净的画卷上,有女且妖且丽,身披玄袍纱衣,端坐寒玉云床,手捏法印,只是那张容颜,却非是宗萱道了。
隔着一幅画卷,两人像是在不同的世界对望。
宗萱道了伸出手来,轻轻地抚摸着画卷上的容颜。
“像,真的是像极了……”
轻声地呢喃着,道了这才偏过头,越过眼前的画卷,神情复杂的看向盘膝而坐的少年。
“元易,你……都知道了?”
少年温润而笑,点点头。
“都知道了。”
翻手间,少年将那幅《忆吾儿绮萱图》取出,捧在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