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后不知天在水(三)(1 / 1)

幼时走失?

谢念白第一次听赵渊讲起他的过往。

赵渊咬下一口月团,“我小时遇见过一个算命的瞎子,他说我亲缘淡薄,无后无终。”

“气得我当时就把他摊子掀了。”

“我那时候饭都吃不饱,还和我说这些。”

“本来就烦。”

谢念白没忍住笑了。

赵渊歪头挑眉。

“那之后呢?”谢念白眨眨眼试图让赵渊继续说话,不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

“之后?”

“之后我觉得他说得可能也对吧。毕竟我有记忆开始我就在漂泊。

被老乞儿收养成了小乞儿,捡烂菜叶烂菜根吃,又亲眼目睹了老乞儿被乱军踩死。

我当时觉得我不仅亲缘淡薄,还命苦难言。”

赵渊吃完月团,拍掉手心上残留的渣子。

“后来父亲和娘亲找到了我。我才知道他们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放弃过找我。”

“那几年,是我过得最开心的几年。仿佛之前的纷乱流离都是我的一场噩梦。”

“后来,父亲死了,娘亲也去了。我又不得不直面乱世了。这次,我可以拿起枪,保护自己,保护阿姊,保护其他像老乞儿那样的人。”

“那几年的阖家欢乐,像我的一场美梦。”

“现在想想,那算命瞎子说得话,倒也是真的。我确实亲缘淡薄。先是乞儿离我而去,后来娘亲父亲也离我而去。”

赵渊觉得自己的心境有着前所未有的平静。

以往这些他不愿意提及,从他接过父亲手中的赵家军那刻起,他就知道自己不是那个四处流浪的小乞儿,也不是那个承欢膝下的小孩童。

他赵渊,是赵家军的一军之长。

他是燕侯赵渊。

但不知怎么忽然就对谢念白说起了这些。

她会不会觉得自己可怜因此而心疼自己?

赵渊心里琢磨不准。

虽然被人可怜的感觉很不适,但是如果是谢念白的话,赵渊也不是不能接受。

赵渊去看谢念白的表情。

谢念白伸手绕了绕自己的发尾,样子看上去在出神。

她忽然叹息,“我现在应当是要安慰你的,奈何我不太会安慰人。”

谢念白想了许久都想不出什么安慰人的词儿。

赵渊失笑,他眉眼俱弯,看上去笑得很开心。

谢念白想了想,“虽然没办法安慰你,但是我可以也和你讲讲我小时候的故事。”

“就当是,我的安慰了。”

赵渊点点头,示意她继续。

“我小时候,”谢念白沉吟一会儿后才继续。

“我小时候体弱多病,我是我娘生下的早产儿,据说我娘就患有心疾,所以我一出生就心力衰弱。”

“那时候所有人都说我活不了,可是阿翁他不信,他便将我送去了青城山,将我寄养在山中修行养寿。”

谢念白将手抚在了心口那一处。

“我的心弱并不算多严重,我娘的心疾才是严重,严重到生下我后不到一年就撒手人寰。”

“我从未见过我娘。”

“只听阿翁说,我娘是个温婉有才情的女子。”

手重重的按压在心口的位置,谢念白能感受到皮肉下它有力的跳动。

“心弱时常引发心悸,我师父他没少花心思,可是依旧不见成效。那时候我每隔半旬就会心悸一次。”

赵渊记得除了刚见到谢念白时谢念白发病过,其余时候好像并没有频繁发病?

“后来我随师父修习医术,或许我有点天赋吧,总之我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谢念白自己说起来都好笑,她仿佛看到了小老头咋咋呼呼的嚷嚷声,“你们一个二个的,都这么聪明!师父我面子上很挂不住啊!”

“然后我就自己给自己治病。”

想起当初曲娘喂谢念白吃下的药丸,竟然是谢念白自己做的吗。

难怪曲娘对张苛说是庸医。

“不过后来师父他老人家下山去了,他说世道太乱了,他想去救一救人。”

“结果,也就是这一去,他再也没回来。”

“他救不了别人,也救不了自己。”

谢念白说到这儿停下,她转身看向赵渊,

“都说医者不自医,渡人难渡己。”

“君侯。”

“万般皆苦,唯有自渡。”

明明说不会安慰人,那她现在又是在做什么?

赵渊心下喟叹。

挑起一缕谢念白的青丝,赵渊垂眸,“你师父救下了不少人。”

“什么?”谢念白一时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我随父亲一同行军时,曾遇见过一个道士,他说他是青城山上的道长。”

“说是道长,但是也不传经授道,终日弯腰于后方打杂。哪里需要他,他就去哪里。”

“我那时候刚刚随父亲行军,害怕的不行。虽然以前也见过饿殍遍野,可是战场上的死亡和以前那些不一样。”

“太震撼,太快速,太理所应当。仿佛不是鲜血,是雨水,淋漓在每个人的身上。”

“我躲在一边哭,他看到了我,就过来安慰我。”

“他让我坚强一点。我说我太害怕了,那血吓得我都快怕红色了。”

“他说红色不可怕,还说世上有一种花,叫梅花,红梅傲骨,让我学学梅的风骨。”

赵渊说到这里无奈一笑,“我那时候哪里懂什么梅花不梅花,我哭的都快喘不上气了。后来他只好抱起我拍着我,止住我的哭声。”

谢念白听的专心致志,这是她时隔多年后第一次听人提起师父。

“后来我们离开时,他也要走了。

他怎么离世的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他后来一定行过许多路,做过许多事。”

“也渡过许多人。”

“何为渡?”

“他武功不济,医术不佳,谋略平平。

他实在是很寻常的一个人。

可他又帮助了许多人,吃不上饭的幼儿,等待换药的伤患,被吓得大哭的我。”

“他已经做到了他说的,想去救一救人。”

谢念白脱口问,“你怎么知道他是我师父?”

“青城山上,只有一位道长。”

赵渊顿了顿,和谢念白同时说出这个名字,

“张自道。”

“张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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